刘小七满脸无奈,极不情愿地夹起一块色泽诱人的酱骨头,那语气里,无奈与疲惫交织在一起,仿佛这块酱骨头承载了他无尽的烦恼。
坐在他对面的章三郎,看着好友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章三郎眼中满是调侃,可手中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他轻轻舀起一勺温热香甜的豆粥,缓缓送入口中,那一瞬间,满足的笑容在他脸上徐徐绽放开来,像是品尝到了世间至味。
随后,章三郎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打趣:
“是谁两个月前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这辈子都吃不腻酱骨头的?”
刘小七听闻,重重地叹了口气,嘴巴一撇,带着几分委屈与抱怨说道:
“酱骨头再好吃,也经不起天天吃啊!顿顿都是这玩意儿,谁受得了!”
章三郎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同情,他看着好友,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感慨。
刘小七的宿舍在营地的边缘,离食堂的距离着实有些远,每次他气喘吁吁地赶到食堂时,那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早就被工友们一抢而空。
还记得几个月前,刘小七和他的室友们为了能抢到酱骨头这类香气四溢的肉菜,在食堂里你争我夺,那场面可谓是激烈非凡;可如今,时过境迁,他们竟沦落到为了几碗普普通通的白米饭、几块朴实无华的馒头而在食堂里来回奔波。
就像刘小七说的那样,再美味的肉食,日复一日,连续吃上几个月,任谁都会心生畏惧,即便摆在眼前,也会觉得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这几天休息,你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章三郎轻轻吹了吹勺中热气袅袅的粥,缓缓送入口中,语气中不自觉地透出几分好奇,饶有兴致地望着刘小七问道。
刘小七听后,先是嘿嘿一笑,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神情,仿佛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随后慢悠悠地答道:
“我嘛,打算去木棚区走一遭。”
章三郎闻言,眉头顿时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与鄙夷,目光如刀般瞥向刘小七,嘴唇微动,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哼,你迟早会死在女人肚皮上。”
自古以来,凡有人群聚集之地,便难免滋生阴暗之物。
赌博、娼妓之类行当,便如潮湿角落里悄然滋长的霉菌,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大唐势力进入遥洲已有多年,为这片原本荒芜的土地带来了诸多积极的变化:先进的农耕技术、精巧的手工艺、井然有序的管理制度等等,使这里逐渐焕发出新的生机。
然而,阳光之下,必有阴影。
大唐的到来,也悄然留下了一些难以抹去的黑暗印记。
而木棚区,正是这片土地上最令人避而不谈的角落。
最初,这里不过是唐人出于怜悯之心设立的临时安置点,用以收容那些在遥洲无依无靠的老弱妇孺。
他们如同被狂风卷落的枯叶,在命运的洪流中随波逐流,被安置于此。
起初,这里弥漫着无助与迷茫的气息。
然而,随着时间如流水般缓缓流逝,这些原本无依之人中,一部分人凭借自身的机敏或美貌,得以成为唐人的妻妾或仆从,从此过上了相对安稳的生活。
而剩下的人,则只能在这片木棚区中,依靠微薄之力,艰难求生。久而久之,这里便逐渐演变为一个看似独立、实则混乱不堪的边缘社区。
时至今日,木棚区早已蜕变为遥洲大地上一个令人避之不及的毒瘤。步入其中,只见一群群赌徒双眼通红,围坐在破旧的桌旁,疯狂地掷着骰子,口中喊着令人血脉偾张的赌咒;街头巷尾,恶棍叼着烟卷横行霸道,眼神中满是凶狠与戾气;还有那浓妆艳抹的妓女,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眼神中透出麻木与无奈。
他们各显神通,只为换取片刻的生存与利益,与唐人交易食物、武器、美酒,甚至那散发着铜臭的金钱。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大唐驻遥洲的高层对这片混乱不堪、藏污纳垢之地,竟采取了一种默许的态度。
这种暧昧不明的放任,仿佛为那些手中有些闲钱却无处消遣的唐人劳工,打开了一扇通往堕落的大门。
他们如同飞蛾扑火,一次次踏入这片黑暗之地,在纸醉金迷、乌烟瘴气的环境中沉沦,乐此不疲,仿佛忘却了世间的一切烦恼与责任,在这片阴影之中,逐渐迷失了自我。
清晨,那柔和的暖阳如同细碎的金箔,透过营帐略显粗糙的布幔,洒下缕缕光丝,在地面铺就了一层熠熠生辉的碎金。
营帐内,刘小七正悠然自得地坐着,他那白皙如玉的脸颊,不知是因为这渐浓的暖意,还是另有心绪,悄然染上了一抹如晚霞般绮丽的红晕。
他略带羞涩地讪笑着,笑容中透着少年独有的纯真与俏皮。
忽然间,刘小七仿佛被脑海中某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击中,整个人猛然一震,随即迅速转过头。
他那双晶亮如星辰的眼眸,直直地望向身旁静静坐着的章三郎,眼尾微微上挑,宛如春日里轻扬的柳梢,透着一丝灵动与俏皮。
他脆生生地开口问道:
“三郎兄,眼看休沐日就要到了,不知你可有什么打算呀?”
章三郎闻言,修长的指尖在那质朴的粗木桌面上轻叩,节奏分明,仿佛在思索措辞。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如秋日湖面,波澜不惊:
“垂钓。”
“哈?”
刘小七顿时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褶。
“你才这般年纪,怎么活得像个古稀老翁似的?平日里不是与人对弈,就是跑去钓鱼——”话音未落,他忽然像只机灵的小兽般凑近章三郎,脸上浮现出狐狸般的狡黠笑意,那笑容中藏着几分促狭,“不如随我去木棚区见识见识,我记得咱们章公子还是个雏儿,从未踏足过那等地方吧?”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语气中满是调侃,眼中尽是坏笑。
“莫非三郎你…”
章三郎神色如常,只是毫不犹豫地摆了摆手,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干脆利落的风,语气坚定:
“银钱不该浪费在那些地方。”
刘小七一听,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肩膀,嘴里嘟囔着:
“这鬼地方,有钱都没处花,你天天攒着那些钱,难不成还能生崽不成?”
“未必哦!”
章三郎闻言,缓缓抬眸,深邃的眼底掠过一抹难以捉摸的光,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哦?”
刘小七顿时精神一振,眼睛亮得如同发现了猎物的幼犬,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整个人几乎要扑到案几上。
可章三郎却依旧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闭口不言,只留下一个神秘莫测的侧影。
“嘁!”
少年撇了撇嘴,虽有几分不甘,却也识趣地不再追问。
转而伸手抱起放在一旁的陶盆,开始大快朵颐。
只见他对着盆中的酱骨头狼吞虎咽,啃得啧啧作响,连骨头里的骨髓都不肯放过,吸得干干净净,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酒足饭饱后,他拍着鼓胀如球的肚皮,一跃而起,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晃晃悠悠地往外跑去。
腰间的钱袋随着步伐叮当作响,仿佛在演奏一首轻快的乐章。
不久之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那洒满晨光的营帐之外,只留下一地金辉,与空气中淡淡的烟火气。
章三郎伫立在原地,目光紧紧地凝视着好友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仿佛要将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心底。
良久,他终究是没能忍住,从胸腔中发出一声悠长且带着无尽惆怅的叹息。
在这片名为遥洲的异乡土地上,四处充斥着像他这样被命运无情放逐的唐人。
遥洲地处边陲,虽不及大唐那般繁华昌盛,却也给了他们比在故土更为优渥的生活条件,以及相对体面的社会地位。
在这里,他们无需再为温饱而日夜奔波,也不必遭受来自各方的无端欺凌。
然而,每当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之时,那种难以言说的无根漂泊感,就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将他们的心紧紧包裹。
为了能够暂时填补这份内心的空虚,忘却那如影随形的漂泊之苦,许多人纷纷沉溺于声色犬马的世界之中。
他们穿梭在灯红酒绿之间,用那转瞬即逝的欢愉,试图麻痹自己疲惫且孤独的灵魂。
章三郎想到此处,只觉得胸口仿佛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而沉重。
他缓缓地低下头,目光落在面前那只还残留着些许粥渍的碗上。
机械地抬手,咽下碗中最后一口粥,那味道在口中索然无味,仿佛只是完成一个既定的程序。
随后,他站起身来,拿起餐具,在水槽边心不在焉地胡乱冲洗了几下,便随意地放置在一旁。
拖着如灌了铅般沉重的步伐,章三郎独自一人缓缓地走出食堂。门外,苍茫的阳光肆意地洒下,却并未给他带来丝毫温暖。
他就那样默默地融入这看似明亮,实则透着无尽孤寂的阳光之中,身影逐渐模糊,仿佛与这片异乡的土地融为了一体,却又显得那么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