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郎最终如同梦游般离开了大哥的家。
今天大哥所说的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令他难以消化,整个人仿佛被混乱的思绪裹挟着,头昏脑胀、步履蹒跚。
回到宿舍后,他径直躺倒在床铺上,可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就这样,他睁大双眼,怔怔地望着斑驳的房顶,思绪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章三郎!快醒醒,集合哨响啦!”
一阵急切的呼喊,伴随着轻轻的摇晃,仿佛一双有力的手,硬生生地把章三郎从那混沌模糊的梦境深渊里拽了出来。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艰难地撑开那好似被千斤重负压着的沉重眼皮,只见室友那满是焦急的面容,在熹微的晨光中影影绰绰,若隐若现。
昨夜的情形,如汹涌潮水般一股脑地涌上心头。硬板床发出的那一声声咯吱咯吱响,仿佛在黑暗中演奏着令人烦躁的夜曲;窗外那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的虫鸣声,好似不知疲倦的合唱;还有那在脑海中反复盘旋、怎么也挥之不去的训练画面,这些种种,一直折腾到凌晨时分,他才总算勉强陷入了浅浅的睡眠。
此刻,章三郎只感觉眼皮仿佛被灌了铅一般沉重,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打起精神,硬撑着坐起身来,手指就像不受控制似的,机械地在床头摸索着衣服。
当章三郎一路跌跌撞撞地朝着操场冲去时,晨雾还如一层轻柔的薄纱,尚未完全散去。
他一个箭步,猛地扎进了队伍的末尾,刚刚好赶上教练开始点名。
紧接着,教练带着众人开始锻炼。
“全体都有,向右转!跑步——走!”
这清晰响亮的口令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惊得栖息在梧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地展翅飞起。
初秋的晨风,带着丝丝凉意,裹挟着露水那清新怡人的气息,直往人的肺腑里钻,将他残存的那一点点睡意,也慢慢地、一点点地驱散了。
待到热身结束,教练口中“解散”这两个字还未完全落地,原本整齐有序的方阵,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了奔腾的洪流。
只见年轻的身影们,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地朝着食堂方向冲去,那模样,活脱脱就像一群嗅到了鲜嫩牧草香气的活泼马驹。
遥洲这片丰饶的土地堪称天赐福地,郁郁葱葱的山林间栖息着数不胜数的飞禽走兽,蜿蜒的河网湖泊中鱼虾成群,漫山遍野的野果与野生谷物俯拾皆是。
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让当地原住民世代过着悠然自得的采集生活——他们只需采摘野果、狩猎野兽、捕捞鱼虾,便能轻松维持生计。
这种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使得他们从未产生过开垦土地、种植作物的想法,仿佛这片沃土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作为农耕文明高度发达的大唐帝国,虽然拥有精湛的农业技术,却在初抵遥洲时遭遇了诸多挑战。
迥异于中原的气候条件让移民们水土不服,新家园的建设更是千头万绪。
更棘手的是,尽管遥洲土地肥沃,但其耕作方式与中原截然不同——从排水灌溉到轮作休耕,从良种选育到田间管理,每一项都需要重新摸索。
这些因素使得农耕体系的建立举步维艰,进展缓慢得令人焦虑。
雪上加霜的是,遥洲与大唐本土之间横亘着浩瀚重洋。
粮食补给完全依赖艰险的海上运输,而变幻莫测的海况常常导致补给延误。
有限的运力更是难以满足日益增长的移民需求。
因此,遥洲居民的日常饮食不得不以猎获的兽肉、采集的野果为主,偶尔用野生谷物熬些稀粥或烤制粗粝的饼子。
只有等到补给船冲破风浪如期而至时,人们才能暂时忘却艰辛,在袅袅炊烟中重温久违的白米饭香,品尝记忆中柔软的面饼滋味。
在遥远而广袤的遥洲大地上,久居于此的人们,因日常饮食中荤腥摄入过多,渐渐对那些曾经令人垂涎的肉食失去了往日的热忱。
尤其在清晨时分,当第一缕晨曦如轻柔的丝绸般洒落人间,人们更偏爱一碗热气升腾、香气扑鼻的杂粮粥。
那粥熬得浓稠绵软,每一粒饱满的杂粮都仿佛承载着大地的深情馈赠,入口细腻柔滑,带着自然的质朴与醇香,令人回味无穷。
又或是一碗白嫩爽滑的手擀面,面条筋道弹牙,轻盈地在筷尖翻飞,再配上精心熬制的汤汁,只需一口,便能唤醒沉睡的味蕾,为崭新一天注入满满活力。
若再添上一笼松软香甜的馒头,那细腻蓬松的口感,咬下一口,甜意缓缓在舌尖化开,更是令人沉醉其中,堪称舌尖上的极致享受。
然而,对于初来乍到遥洲的新客而言,他们尚无这样的“毛病”。
就在清晨,众人迎着初升的朝阳晨跑之时,伙房中飘散而出的饭菜香气,宛如一只无形的手,悄然勾起了腹中馋虫。
一路上,众人仿佛被香味牵引的木偶,脚步不由自主地循着那诱人的气息前行,肚子早已咕咕作响,仿佛在急切地催促主人快些奔赴美食的盛宴。
一踏入食堂,众人目光便被几道油光锃亮的肉菜牢牢吸引,脚步匆匆,争先恐后地奔向它们,生怕错过这难得的美味。
遥洲的壮劳力们每日从事的皆是繁重的体力劳动,高强度的劳作对体能的消耗极大。
为了确保他们摄入足够的营养,以支撑日复一日的辛劳,食堂每日供应的餐食都极为丰盛。
不仅油水充足,荤素搭配也恰到好处,每一道菜肴都仿佛经过匠心雕琢的艺术品,色香味俱佳,令人赏心悦目。
即便是清晨,餐桌之上也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佳肴:炸得金黄酥脆的鱼虾,外皮酥脆、内里鲜嫩,轻轻一咬,“嘎吱”脆响中,鲜美的汁水瞬间在口中迸发;还有卤得酱香浓郁的各种肉食,色泽红亮、香气四溢,每一块都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道道皆是实打实的硬菜,让人垂涎三尺。
这群来自大唐本土的汉子,在故乡时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回荤腥,如今面对如此丰盛的肉食,怎能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与渴望。
只见他们纷纷端起饭盆,盛得满满当当,仿佛要将过往的遗憾一次性补回。
脸上洋溢着久违的满足与幸福,笑容如盛开的花朵般灿烂夺目。
寻一处落座后,便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咀嚼声与赞叹声此起彼伏,整个食堂仿佛沉浸在一场美食的狂欢之中,气氛热烈而欢快。
然而,在这片欢腾之中,章三郎却成了异类。
昨夜他饮酒过量,今晨醒来只觉头昏脑胀、胃中翻江倒海,毫无食欲可言。
因此,他并未随众人争抢那些香气四溢的肉食,而是径直走向窗口,要了一碗温热的杂粮粥。
那粥升腾的热气,仿佛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魔力。
他略显迟疑地在菜盆间徘徊片刻,最终夹了一道不知名的蛋类小菜,打算找个安静的角落,安安静静地享用这顿清淡的早餐,让疲惫的肠胃得以稍稍舒缓。
“三郎,这边!”
正当他端着饭碗在食堂中四处张望、寻找落座之地时,同乡刘小七热情洋溢的招呼声从远处传来,还伴随着他那夸张的挥手动作。
章三郎闻声望去,便端着碗走了过去,落座后目光一扫,果然不出所料,刘小七的饭碗里堆满了香气扑鼻的肉食。
此刻,他正啃着一块酱香浓郁的大骨头,那骨头卤得色泽红亮、肉质酥烂入味,泛着诱人的光泽。
刘小七吃得满嘴流油,神情满足,仿佛手中这块骨头便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见章三郎仅取了清淡的粥与蛋类菜肴,刘小七不禁露出一脸的不解与诧异,一边继续啃着骨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三郎你这是什么毛病?放着这么香的肉不吃,偏偏去喝那寡淡无味的粥,这不是暴殄天物嘛!”
语气中满是不解与惋惜。
章三郎只是淡淡一笑,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轻轻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低声说道:
“今天没什么胃口。”
声音虽轻,却透着几分无力与释然。
刘小七听后,满脸惋惜地摇头,仿佛章三郎错过了人生中的一大乐事,嘴里嘟囔着:
“那你可真是没口福喽,这骨头香得不得了!”
说罢,他又用力咬下一大块肉,神情愈发满足,整个人仿佛沉浸在美味带来的幸福之中,还不忘感慨道:
“要是以后天天都能吃上这酱骨头,那可真是赛过活神仙了!”
那模样,仿佛已置身于那想象中的美好生活中,陶醉不已。
“嘿嘿,小子,你要是一个月后还能这么想,那才算你厉害。”
一个在遥洲呆了很久的汉子听到刘小七的话,忍不住笑着搭腔。
刘小七将口中香浓的肉汁咽下,眉眼弯弯地笑道:
“这酱香浓郁的大骨头,别说一个月,就算吃上一辈子,我也不会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