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微笑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僵持,谁也不肯让下半分。
维多利亚女王依旧如当初那般风采靓丽,但在唐杰的眼里已经早已失去了汉斯所见时的可爱单纯,这个女人现在操纵起人来驾轻就熟,一不留神或许就会落入她的圈套。
也许他的老师贡萨洛与女王之间存在某些默契,但这并不代表他和女王间存在任何默契,两人的地位就决定了,这是利用者与被利用者的关系。
原本他的计划应该是恬着脸趁着老狄的东风为警队升职加薪,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坐在豪华的马车上经过繁丽的花园,再度走进这辉煌大气的白金汉宫,看见这个头戴王冠、衣饰炫目的女王时,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他说不好出现在自己心里的是嫉妒、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但当冷笑浮现在他的面容上时,女王的微笑也带了一丝惊讶与冷冽,并挑了挑好看的眉毛。
但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冲动,因为他忽然发觉自己已经受够了对这些上位者卑躬屈膝,他发现了恬着脸讨一口狗粮,并不是他唐杰能够做到的事情。
比之刚刚转世时对于各种事物的恋恋不舍,他此刻早就想明白了,舒适的马车,精致的别墅,优渥的法官职位,子爵的头衔,这一切对于他重要吗?
这些日子他就在破烂的苏格兰场摸爬滚打,和警员们同吃同住,不也能习惯吗?那些汉斯的待遇,本就不该拿捏住他唐杰的脊梁。
得罪了女王又怎样?
大不了他逃亡到爱尔兰,逃亡到法国,逃亡到奥斯曼,甚至是更远的地方,大清?找一个有小桥流水的地方,只要不是被卖到西班牙做船夫,一切都大可接受。
“你变了很多,汉斯·埃里克森。”,维多利亚首先开口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悦,“也许那些警察们的坏习惯沾染了你,你变得毫无礼节。”
“您不能指望一个被您贬到泥土中的人还能出淤泥而不染,更何况。”,唐杰顿了顿不客气地道:“一个人能不能赢得尊敬看的不是他的教养,对于那些披着虎皮的伪君子们,我们就该唾弃他们,以下等人的口水。”
眼见着维多利亚女王的面容出现了愤怒,就要扬起手将他挥退,唐杰话音一转道:“暂缓,我亲爱的女王,您可是一位高雅的女士,可不要对号入座,我指的是下议院的一位先生,一位涉案之人。”
尽管维多利亚知道他在指桑骂槐,但是这句解释仍是给两人留了一些余地,只是场面上的僵硬更盛。
这次倒是唐杰首先开口,“我不知道您为什么召我前来,但我有一件事不得不说,苏格兰场需要更多的经费,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足够的薪资,这是份危险的工作,像士兵那样伤残或者是死亡后的抚恤金也十分必要。”
“你在跟我提条件?”,女王脸上愤怒之色消退,戏谑地端起了杯子,似乎是对他这冒犯之后的请求表示蔑视。
“我没跟您提条件。”,唐杰对她的反应哑然失笑,“议会的姥爷们对我的请求爱理不理,我想您当然也是一样,我只是提一嘴,等到苏格兰场自然消亡,罪犯们不仅是在东区乱窜,甚至是跑进西区,在尊贵的各位小姐绅士们遊赏花园时打扰时,勿谓我言之而不预也。”
“我想阿尔弗雷德王子殿下,以及三位公主殿下的年龄都还小吧,皇家卫队可不能在任何地点时刻盯着他们,保卫他们的安全。”
女王终于怒不可遏地站起,“注意你的言辞,汉斯·埃里克森,我可以只手把你提到山巅,也可以只手把你推下深渊!”
侍卫们听到女王的声音鱼贯而入,用不好的眼神盯着唐杰,但他并未犯怵,他冷笑一声同样站起。
“我才是那个该感到生气的人!我才是那个有道理厚颜无耻大放厥词的人!”,他哼了一声四顾了一下这金壁银宇,“高尚的人正在凭着微薄的薪资于泥地之中舍生忘死,卑劣的犹大还拿捏着他们的生命和魔鬼讨价还价那三十个银币的赏钱!”
“你们该为自己感到羞耻,诸位,在这安全的堡垒中看着外面烽火连连!”,他随即看向女王,“至于你,维多利亚,我不欠你什么,你大可以在满世界的殖民地里搜罗你任劳任怨的奴隶,可我告诉你,我没有道理为你卖命!”
“甚至就品德而言,效劳都永无可能!现在,恕我告退!”
“让开!”,他冷面四顾一眼,暴躁地拨开退避不及的侍卫,傲然离去。
但这并未持续多久,维多利亚女王的脸都气到有些变形,很快她的命令声传来。
“把汉斯·埃里克森给我抓回来!”
很快刚刚走到大门处的唐杰被后面猛冲过来、如狼似虎一般的侍卫们架起了双臂,倒拖而回,随即伴随着铁栅栏的轰隆一响,他飞入了幽暗的地牢,并在半朽的秸秆上滚了一圈。
但这并不能算是维多拉亚女王的胜利。
因为这并不是王权至高无上的时代了。
阿尔伯特亲王很快就闻讯而来劝告她,希望她在议会闻讯之前收手,他稍微了解了一下事情经过说道:“维多利亚,你不能就这么关押一个王国的贵族。”
“他当面威胁我、侮辱我。”,维多利亚看见自己温柔体贴的丈夫前来,气消了一些,“他如此猖狂,我绝对要给他一个教训!”
“但这绝不包括拘禁一个世袭子爵的自由,这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首先上议院那边会抗议,其次,下议院的那些新兴贵族为了他们的集体利益,也会掀起反对的浪潮。”
阿尔伯特亲王叹了口气道:“你的支持者,包括贡萨洛,大半都不会站在你这一边,更别忘了你还有个需要对付的大敌,他正希望你出错。”
维多利亚坐回到椅子上,揉了揉眉心道:“那我就这么把他放出去,那岂不是更加丢脸?”
阿尔伯特亲王思索了一会道:“你大可以援引过去的条例,让他因损坏女王的名誉而支付一笔赔偿金,并公开道歉。”
“这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阿尔伯特摇了摇头笑道:“并不,据我所知汉斯就像大多数的旧贵族一样,并未从他的父亲那继承多少财产,只是承袭了一个子爵的名号,一笔巨额的赔偿金足以让他痛苦终生。”
随即他话音一转道:“不过,你为什么不试试宽恕他呢?”
“宽恕他?”,维多利亚气极反笑,“宽恕一个不为我效命的不列颠子民?”
“警队队长为民请命,王国女王仁厚赦免。”,阿尔伯特道:“这会成为一篇很好的文章的,贡萨洛也会为你的关照而感动。”
“这的确更顺应形势。”,维多利亚哼了一声,“但我并不认为汉斯会就此妥协,他可是刚骂了我伪君子呢!”
“让我去和他谈一谈吧。”,阿尔伯特抚了抚妻子的长发,安抚着她的情绪说道。
“让你一个亲王,屈尊与他谈话,未免太看得起他了,一个破烂警队的副队长。”,维多利亚很明显并不赞同。
“只要不是敌人,我们都能给予足够的尊重。”,阿尔伯特道:“而汉斯并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和他之间仅仅只有一点间隙和摩擦,你不是还准备用他来对付帕麦斯顿的吗?”
听到帕麦斯顿这个名字,又想到汉斯,维多利亚终于露出了笑容,“的确,他现在让我多伤脑筋,以后就会让帕麦斯顿多伤脑筋。”
得到女王同意后,阿尔伯特朝着牢房走去。
“.............”
“十个印第安男孩去吃饭,噎死一个,十个只剩九.......”
“九个印第安男孩,深夜不寐很困乏,九个只剩八.......”
“八个印第安男孩,德文城里去猎奇,八个只剩七.......”
“七个印第安男孩,砍伐树枝劈两半,七个只剩六........”
“六个印第安男孩,玩弄蜂巢遭蜂扑,六个只剩五.........”
“五个印第安男孩,惹是生非打官司,五个只剩四.........”
“四个印第安男孩,结伙出海进鱼腹,四个只剩三..........”
“三个印第安男孩,动物园里遭熊噬,三个只剩二..........”
“两个印第安男孩,太阳底下长嗟叹,二个只剩一..........”
“一个印第安男孩,悬梁自尽了此生,一个也不剩.........”
“笃笃”的铁栏敲击声伴随着低吟的声音从幽暗的石梯尽头、地下的深处传来,使得阿尔伯特亲王这一路走得有些心惊胆战。
直到他终归走到目的地,提起油灯看到这传闻中的汉斯时才松了一口气,抬起的是一张清秀年轻的面容,也没有带着诡异的笑容。
实际上唐杰不是有意要吓阿尔伯特亲王的,他在思考巴德利谋杀案时,就不知不觉地想起了前世的电视剧无人生还,想到了无人生还,自然就想到了这首当时让他感到十分惊悚的童谣,事实证明它在此时也十分应景。
他早就听到了脚步声,此刻猛地抬起头,沉静地盯着前来的阿尔伯特亲王说道:“看来你们商量的有结果了,要么换一个警队的队长,要么把我放出去,我今天还有案子要办。”
饶是阿尔伯特涵养不错,也被唐杰的无礼大吃一惊,但与之同时,他又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的气度有点捉摸不透,他好似全然没有任何一个被关进牢房的人应有的担忧。
阿尔伯特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理解您对警队所受待遇感到的不公,但如此强烈地指责您的女王是不是有些过了,汉斯先生,您不仅是王国的子民,还是一名贵族,您在接替过爵位时,还对女王宣誓过效忠。”
阿尔伯特微微侧了侧头,注意到维多利亚跟来了,她停步在高处的转角,唐杰看不到的地方。
“宣誓的是汉斯·埃里克森。”
阿尔伯特愣了愣道:“您难道不是汉斯·埃里克森吗?”
唐杰自然不可能把穿越以及前身早死透的事情告诉他,因此换了一个角度,“阿尔伯特亲王,您如何看待王与子民之间的关系,您如何理解效忠?”
阿尔伯特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他想了想道:“王守护民,民拥戴王,这是一种义务。民中有功者被封爵位,效忠于王,这是一种荣耀。”
“很简练的保守派观点,亲王。”,唐杰扬了扬眉毛,“但你能够看到,在这个王国,所有出色的人都需要竞争上岗,那些内阁的大臣们,我们姑且不论他们品性优劣,手段如何,但至少他们以自己出色的才干在为国家做出努力,若是大多数人觉得他们干得不好,他们就要面临洗牌。”
“但是王国的国王,或是女王,向来都是在前任去世后,从哪个不知道的角落提拎来,单纯只是为了王权血脉的延续,他们有的不操心政事,有的才干不全,却能对任何人指手画脚,完全没有竞争压力。”
“让君主竞争上岗?多么荒谬可怕的想法!”,阿尔伯特亲王吓得手中的灯都抖了抖,他问道:“您该不是“无裤套汉”的支持者吧?”
无裤套汉指的是法国大革命的革命者,他们主张废除君主,建立共和国。
唐杰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表情,不由得意味深长地笑道:“还不至于,阿尔伯特先生。”
不过他并没有再吓他,而是紧接着说道:“亲王阁下,我想说的是,如果国家的女王是名睿智而宽容的王者,她即便不能获得我的效忠,她也能获得千千万万不再贫苦的人民的效忠,但她如果不仅是个身体上的矮子,还是个思想上的矮子,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就要把人投到“巴士底狱”去,那她就离路易十六的去路不远!”
一句一句更加可怕的话从唐杰口里说出,阿尔伯特都慌得有点站不住了,维多利亚更是在高处一张粉脸煞白,攥紧了裙子。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或许能侥幸在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上作威作福十年二十年,但却不是永久,现在的人们都不那么愚昧的,阿尔伯特亲王阁下。”
“至少她得体现一下自己的作用,干点实事。”,唐杰再次敲了敲铁栅栏道:“比如给苏格兰场拨拨款,让伦敦城的人们尽管白天劳累,晚上能够获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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