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端了早饭来,清澈见底的米汤底下有几粒米饭,完完全全契合了稀饭二字。四个跟脸差不多大的黄色馒头,还有一小碟咸菜。
平淡普通过头了甚至有点寒酸的一顿早饭,就摆在一条阔凳上,没人坐下,都是蹲着一手端稀饭,一手抓着馒头啃。
我端着一碗稀饭和一个馒头给车夫吃,才走回铁匠铺端起属于自己的稀饭和馒头。
当初跟煜爷去施粥摊子领粥吃,那粥很浓稠,一碗粥大概能抵二三十碗这样的稀饭。
我啃着馒头,食不知味。
老妇人问:“你嫌我做的早饭不好吃?”
“不是不好吃,而是我想吃慢一点,不然吃完就没有了。”
“还有,稀饭锅里还剩了点,馒头和咸菜是没有了。”
我掰了一半馒头给老人吃,“大伯,大娘,你俩这么一大把年纪,干啥过这种苦哈哈的日子?”
老妇人摇头说:“不苦不苦,有些人连稀饭和馒头都吃不上呢。”
如果连馒头和稀饭都吃不上,那家里真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可打铁的老夫妻,几十年的人生都耗在打铁铺里,不可能一点积蓄也没有。要知道大晏王朝是农耕社会,什么镰刀、铁耙、铁锹、斧头等都是必要的农具,谁家都得来买,就算生意马马虎虎,也足以支撑这对老夫妻过更好一点的生活。毕竟唯一的儿子出家了,他俩吃饱,全家不饿。
“是啊,咱们的日子过得不错了,还得攒钱给儿子娶媳妇呢。”
慧善都出家了,老夫妻还要攒钱给慧善娶媳妇?那他们岂不是在等慧善还俗的那一天?
可怜天下父母心。
老妇人问:“小伙子,你叫啥啊?娶媳妇了没有?”
“大娘,叫我子蕴就行。我还没娶媳妇。”
“子蕴啊,你看起来比我儿子年纪还要大一点,你们一个个的咋都不想成家呢?”
“大娘,我爹去世了,我要给他守孝。”这个托辞也不知用得恰当不恰当。
老人问:“你给你爹守孝,咋还到处乱跑呢?”
“大伯,您有所不知。我爹临死前,就是希望我能重振家业。我之所以到处跑,就是为了寻找一种能振兴家业的材料。”至于这种材料是啥,谁说得清楚呢?
“子蕴,真看不出你竟有这般大志向。”
我哪算有什么伟大志向?“纯属吹牛罢了。”
吃完早饭后,我和老人对着打铁,仍旧是他使小锤,我抡大锤,烧铁杵和淬炼铁制品的活由老妇人包办。有一口灶始终烧火烧铁杵,而打铁是力气活,我身上的衣裳被汗打湿,黏在身上,手抡锤久了,渐渐觉得磨得起茧有些发痛的感觉。
但最神奇的地方在于,我彻底喜欢上了打铁,抡锤的声音叮当叮当就是一种独特的音乐,人有音乐干活更加有劲,更何况那音乐还是从我手下制造出来的。
打铁……
打铁……
打铁……
除了吃午饭能休息一个时辰外,其余时间我和老夫妻合力打铁。
我简直就是打铁的汉子威武雄壮!
累是真累,长时间抡锤,导致胳膊、腰和腿三位一体的疼痛。这疼痛套餐没有药物治疗,我只能硬扛着。
但打铁的好处,最显著的一点在于打铁能消耗到我全部力气,等收工时,我满心充实,啥也不想,靠着马车就能睡着。等大半夜睡到自然醒,再去洗个澡。
这样的日子充实的不像话。
不知过了几天后的晚上,我收工了,见车夫蜷缩着身子像个小虾米一样无精打采。一问情况才知道无所事事的车夫熬不住,他不受老夫妻待见,一日三餐吃都得看老夫妻脸色,也不肯去打铁,终日牵着马车转悠,他提出要回林家庄。
我自然是舍不得他,苦苦挽留。
“教主,那你告诉我:你到底准备打铁打多久?这都五天了,你像一头不知疲惫的牛,耕一块望不到边的田,我看了难受。”
把我打铁比作牛耕田?这比喻,恕我接受无能。不过看在车夫好心的份上,我正经回话道:“大哥,多谢你这些日子跟着我四处奔波。我到底在打铁铺里呆多久,我自己也不知道,兴许再呆两天或几个月,也保不齐喜欢这种打铁的声音,一辈子都在那烤炉似的屋子里打铁了。大哥,我不耽误你,你自个儿回林家庄吧,一路小心。”
“教主,你真的不走?”
我从手边的包袱里找出荷包,给了他一锭银子,“大哥,这点银子送你做盘缠,祝你一路顺风,他日有缘再见。”
车夫推脱了几下,终是收了那点银子,驾着马车离开后,我没有住处,只能央求老夫妻给我提供住处。
一直住在铁匠铺的两位老人,将铺子上了锁,带我回了他俩的家。
家离铁匠铺就一里路的样子,位于旁边的村寨里,因早已天黑,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进入了梦乡。我们三人做贼似的潜入村子里的一民宅,最简单的左右两间房和中间一个堂屋的青砖宅子,比其他人用泥块或草搭成的宅子高级一些。
“子蕴,你睡在堂屋里还是跟我俩打地铺呢?”
我指了指左边的空房,“那里我不能睡吗?”
“那是我儿子住的,他不喜欢别人进他房间,所以你也不能去。”
这个理由很强势。
我选择睡堂屋。
刚睡的第一晚,我就以四条条凳拼了个床睡,老妇人给我一床褥子垫着,好歹能凑合着睡。可是堂屋过于宽敞,拼床四周没有靠的地方我一个人睡着很没安全感。更坑人的是,堂屋里开了一口天井,天上的月亮正是由半圆月向满月变幻的那个阶段,洒下来的皎洁月光简直是天然的床头灯。
可是,我必须在全黑的环境下才睡得着!
真想给刺眼的月光拉上一道窗帘,这样我就能呼呼大睡了。
月光一事还没完,可怜的我又发现老夫妻是打鼾二人组,两人打鼾就跟唱山歌似的,此起彼伏,慷慨激昂!他们该不会是以为我一个人睡在外面挺害怕的,特意打鼾给我助兴?
在高质量月光床头灯和打鼾老夫妻的关怀下,我华丽丽地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