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善和尚面无表情地朝我走来。
他脸色发青，肩膀耸起，嘴唇发紫，脚上穿的草鞋已破露出了脚趾头。显然，他不是故意装作面瘫，而是冻坏了，做不出其他表情来。
我迈步踏过门槛，前去迎接慧善和尚。
当我俩距离三米远时，他停下步子，我便也停下了。
“慧善。”
“姚子蕴。”
还记得我的名字，而且一字不差，脑子没冻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屋外太冷了，进我的店烤烤火。”
慧善和尚：“不了，我就是来看看你。”
慧善和尚离开傅县奔赴京城来看我？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能把他迷到这般地步。而且，他没有自称为贫僧，是不是表示他还俗了？
还没还俗稍后再问，我立刻开口问：“慧善，你匆匆进京，是不是你爹娘有啥事了？”
慧善和尚回道：“他们身子健朗。”
打铁的老头子和老婆子身体硬朗，长命百岁。可慧善和尚离开兰诏寺，于寒冬时节进京，穿着如此单薄，不像是什么好事。“慧善，你遇到什么难处了？”
慧善和尚摇头道：“没啥难处。”
没有难处，爹娘健在，以此来搪塞我？可我长了眼睛，隆冬时节天正寒，可怜身上衣正单！“慧善，你没讲真话。”
“我讲了真话。”
半年不见，慧善和尚依旧是很难沟通。不过看在他进京找我的份上，我就暂且忍忍，“慧善，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我请你吃顿饭如何？”
“不需要。”
我耐着性子问了那么多话，可慧善和尚跟我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节奏。急脾气的我，忍不住发脾气，“慧善，你左一个没啥，右一个不需要！你完全不把我当朋友，何必来找我？”
慧善和尚轻抬眸子，怔怔地看着虾状元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 “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来京城了。”
“然后呢？”
“没了。”
没了？耍我呢吧？“慧善，你不能这样。”
慧善和尚问：“我不该来找你？”
我挑明道：“不是！你来找我，我很高兴，咱们也算熟人了，你穿得这么少，脸色也很差，急需换身暖和的衣服吃些热乎的饭菜让身子暖和起来，可你接受我的帮助，却硬要告诉我你进京了，这算什么？想让我愧疚？”
慧善和尚：“我没有。”
“慧善，我的店就在你面前，请你高抬贵脚移步小店歇歇成不？”
“姚子蕴，我不麻烦你了，再会。”
慧善和尚转身走了。
这算什么？突然出现说他来了京城，还没讲几句话又要走了？
露脚趾的草鞋，灌风的单衣，恍惚的神色，就他这样的情形，我要是放他走，那可就是害了他！
我急得跺脚，“慧善和尚！你给我站住！”
慧善和尚充耳不闻，留给我一个倔强的身影。
这个浑蛋！拜托我进京找杨婉，我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我想着他皈依佛门，所有受的苦都是我自作自受，不必告诉他了。结果，他进京来找我，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要走？他真把自己当招财猫，那么惹人喜欢的？
我怒气上涌，浑身充血，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他的右手肘。
就这么一拉，他像个纸片人一样倒下！
幸好我眼疾手快，伸手抱住了他，他倒在我怀里，双眼紧闭，整个人脸色就像被急冻过，没有半点血色。
我摇晃了他几下，“慧善！”
慧善和尚毫无知觉。
“救命啊！救命！”
就在我大声呼喊救命的时候，才发现他体重轻的吓人。他身高不低，在兰诏寺那么多和尚里都算拔高的，他只比我矮一点点，以我不算大的力气，本来不可能抬得起他。可现在的他瘦成纸片人，我扛五个他都没问题！
我打横抱起他，没想到第一次公主抱男人竟是如此轻松！可我心里堵得慌，端午节前，他偏瘦而已，不像现在瘦的吓人！短短几个月，他经历了什么变故才变成这样？
徐衡第一个跑过来，“子蕴，他咋了？”
“晕倒了！”
“那咋办？”
“我先把他抱到店里弄醒再说。”
宋氏夫妻和燕楚师傅也出来了。
我一鼓作气把慧善和尚抱到二楼我的房间里的床上，盖上被子后，燕楚师傅坐在床边给他把脉。
孟寡妇找来一身暖和的衣服，徐衡打来一盆热水，宋大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燕楚师傅把脉完毕，收回手，“他脉相虚浮，应是没吃东西和着凉所致，先以热水泡脚，再喝碗姜茶，身子暖和后吃些东西应该就会逐渐好起来。”
跟我料想的差不多，慧善和尚就是没有进食加穿的太少身体扛不住才晕倒的。
我把一条新手巾丢进装有热水的木盆里，拧干水后，替慧善和尚洗脸。热手巾洗过脸后，慧善和尚的脸色不再铁青，稍微有了点红晕。可惜，依旧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到饭点了，大家别都杵在这里，横木兄留下就行。”
宋氏夫妻和燕楚师傅三人离房。
徐衡问：“子蕴，你认识他？”
我答道：“他是慧善和尚。”
徐衡盯着慧善和尚头顶上的戒疤，说：“看得出来。”
“横木兄，我要把慧善扶着坐起来泡脚，你按住他的脚可行？”
“没问题。”
轻飘飘的慧善和尚犹如提线木偶一样被我扶起来，一双瘦骨嶙峋的脚浸泡在热水里，逐渐发红。
我的怀中人——慧善和尚醒了。他晃动脑袋，先是看着徐衡，再看向我，直呼我的全名。
“慧善，你总算醒了。”
“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不救你？”
大抵是我和慧善和尚的对话太诡异，徐衡不由得轻咳一声，问：“子蕴，你与慧善师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直接说：“没有误会。”
“那你俩……”徐衡欲言又止。
“横木兄，我俩关系特殊，待日后有时间，我再与你细说。”我瞅了一眼慧善和尚干裂的嘴唇，“横木兄，麻烦你去给倒一大碗热水来。”
“好。”
徐衡踩着木梯嘎吱嘎吱的声音一路往下。
我把一床厚被子靠在慧善和尚的腰后，起身端起面碗和筷子，双手递给他，“慧善，吃面。”
“我不想吃。”
“你还想再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