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善和尚没走正门，而是绕黄墙一圈，走后门进。
后门进去就跟寻常人家的后院没啥两样，灶间、柴房、洗衣池等，有五个和尚忙碌其间，有人劈柴，有人摘菜，有人用棒槌捶打衣裳，还有人淘米。每个和尚都在忙，慧善去灶间倒了水，又挑着两空木桶出来。
我抢先一步走出后门，试图在门外吓慧善。
“施主，请自重。”
我靠！我还没把他怎么着，他倒高声吓唬我！
“慧善，怎么了？”
“慧善，谁欺负你？”
之前那些忙着干活的和尚见慧善来了也不跟他说话，现在慧善吼一嗓子，他们全都丢下手里的活，围在后门边。
五个和尚再加上慧善那便是六个，而我一个人，六比一的话，我会输得很惨。这种情势下，我只能示弱打马虎眼道：“误会误会，慧善和我开玩笑呢。”
“慧善，要不你别去挑水了。”
“不行，我打翻了半桶水，水缸里的水会不够用。”
“那你路上小心。”
慧善带着同门师兄弟们的叮嘱，再次挑空木桶出发，而我跟在他身后离他三四米远。
慧善比我矮一个头，土黄色的僧衣穿在他身上显得很宽大，人挺瘦的。
我盯着他头上的九个戒疤，“慧善，戳戒疤的时候疼不疼？听说是用燃烧的香烫出戒疤来，你有没有疼哭？”
“施主，请不必管这些琐事。”
“慧善，这怎么是琐事？你要说弄戒疤不疼，兴许我立刻就剃度出家了。”反正我孑然一身，遁入空门也无妨。
慧善扭头看我，“怕疼的人会觉得疼，不怕疼的人就不疼。”
“那完了，我很怕疼，看来注定是当不成你的师弟。”
一小段山路走完，该沿着石阶下山了。我与慧善并肩而行，沉默前行。
忽然，慧善说：“施主，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问你跟那生辰八字对应的姑娘有什么故事。”
“如果贫僧告诉了你，施主，你又能做什么呢？”
慧善真是不问则已，一问就让我为难了。对啊，我知道了和尚和那位姑娘的过往，我能做什么？既然师傅已断言他俩不能成眷属，注定了我做再多的事情也无益。
“施主，你怎么不回答？”
慧善逼问我！ “我不知道。”
“那施主请回吧。”
“等我吃完斋饭就走，现在先跟你去打水。”
“施主，你回庙里，找身衣裳换，别着凉了。”
慧善关心我呢！我笑道：“慧善，你这人刚才还凶巴巴的，现在又关心我了，你这人咋这样？现在有太阳，我跟你去打水一路上晒太阳，不是一举两得吗？”
“施主，贫僧真不不懂你为何要跟来。”
我也有点搞不懂自己，但我跟都跟来了，还能咋办？
说实话，我该要换的不是衣裳，而是鞋！这个年代的人爱穿布鞋，那布鞋湿了水，走起路来特别重很不舒服。
我原本想保持形象，让慧善以为我是个高大上的善人，但现在实在是忍不了，便坐在一石阶上，脱下鞋和绫袜。
慧善本能的往下走了几步，眉头微皱，“施主，你干啥脱鞋？”
“你跑那么远干嘛？我脚又不臭的！”每天勤洗脚勤换绫袜勤换鞋，脚一点也不臭。为了增加说服力，我搬起自己的脚，放鼻子前嗅了嗅，真的没异味呢。
“施主，你那样实在是不雅观。”
雅观这两个字跟我八字不合，我就是一个想抠鼻屎就抠鼻屎想抠脚就抠脚的汉子。我把一双绫袜和鞋挑了一处大太阳的地方晒，才快步追上慧善。
“施主，地上多有石子，你小心扎脚。”
“慧善，有没有夸过你很细心很体贴很会照顾人？”
慧善目光一滞，“没有。”
“骗人！你的神态出卖了你！一定有人这么夸过你，跟我说说吧。”
“施主，贫僧生平乏善可陈，委实是没什么好说的。”
再平凡的人生，总有那么不平凡的几件小事。“慧善，你为何剃度出家？”
“受佛祖召唤。”
“你撇下家人来当和尚，你家里人不怪你吗？”
“怪也没有用。”
那就是怪了。
家里人不同意出家，他却执意出家。丝丝缕缕的线索拼凑起来，我隐约能窥见慧善身上的故事，大概是慧善喜欢上那位姑娘，连生辰八字都要过来了，就等合八字定嫁娶日期吧？不料突生变故，两人不能成婚，慧善一怒之下便剃发出家。
这种故事俗世中不少见，但难得是他剃度出家后还不忘她的生辰八字。“慧善，你昨天算命，是想找我师傅给她算什么？前程、姻缘还是寿命？”
“不算。”
“是我师傅不肯算，假如我把我师傅请来，你会让他算哪一样？”
“哪一样都不算。”
“错，你想让我师傅给她算姻缘。”
慧善不置可否，步履匆匆跑下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被我猜中了，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身高腿长，奈何没穿鞋跑不快，沿着石阶一步一步走到山脚下后，车夫和马车就停在旁边。
“教主，你这是咋回事？鞋和绫袜呢？”
“湿了，放山上晒呢。”
“教主要去哪？我送你去。”
等得就是车夫这句话！“追上那个去打水的小和尚。”
我踏上马车后，从包袱里找出一双绫袜和新鞋穿，穿好后便从侧边帘子看慧善的动向。
慧善用水桶打了两桶水后，拿扁担挑起。
我跳下马车，好心说：“慧善，咱们把水抬到马车上去，你好歇歇。”
“多谢施主好意，贫僧心领了。”
慧善看也不看我，吃力地挑着水稳步前进。
我把慧善和车夫的肤色一对比，慧善白得有点过分了，再加上他露在外面扶着扁担的一双手，骨节分明又修长，哪有半点粗糙样？
“慧善，你看起来不像能吃苦的人。”
“但贫僧的确能干。”
那不是能干，而是逼着自己干！“我给你挑水，不是害你，而是帮你。”
“施主，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贫僧无以为报，还是自己干活好。”
慧善怕我替他挑水，会要挟他干某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