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他不曾害死过人,非但如此,还救过人。“不止一个。”
山前村的人没有粮吃,将要饿死,他的果子救了他们的命,使他们过冬,不至饿死,而后这两年亦是,“他们挑果子去别的人村,别的人村便因此也不挨饿,虽然不是我首要之功,但我的用处显然不是恶的。”
他娓娓轻道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久在山里不与人多交的缘故,他的遣词用语隐隐有着些些怪异。
不过这不妨碍白珑明晓他的意思。
他轻轻的说道,“且,我的根脚在这山里,我也不往旁处去——这时日,你当也看出些我的底细——”
“我离不了这山的,”他语中毫不避讳这个“弱点”被他直接言说出来,只是道,“只是求一容根脚的地方罢了。”
是以,他恳挚道,他可以不让这山再异常,就让它如这左右周边旁的山头一样,该冬时冬,夏时夏,“不该结果时不挂果,不当有花也绝不开花。”只需她许给他一块地方。
两人已经喝过了大半壶茶,现在石桌上一方棋盘。
他微抬手,落下一枚白棋子。
——‘山外人都当黑子先行,我们既在山中,便白子为先吧。’适才,他如此说道,白珑自然无意见,二人便如此摆棋。
“我可以也如那些寻常的山、物,不招惹人眼。”此刻间,他歪了歪头,便是模糊朦胧里,也见长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了下,他想了想,末了如是说道。
白珑听完没有立时答,只是默片刻后落下一棋子。
“山主救人德高。”
她抬起眼:“山主,可欲为山神乎?”
“嗯?”
“我尝听人言,有怪修炼异法,不以己身修道,反而寄托他人,这样的赌道修法,当然不成的有十之九九,但若天道有顾,有命有数,有那万万里其一的机会成则成神。山主救人不求报,却取供奉,得身像,可欲为神。”
“不。”他摇摇头,“我未收那些供奉,石像亦是他们自行雕琢,且,我修炼的也不是此道。”他一一答道,听起来平声静气,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恼怒,说到最末一句时还微微含笑:
像是一点俏皮,像告诉她“我知道你疑心我,但是,喏,我再附送你一个哦”。
但白珑的神色半点不为之所动,她注视模糊里的人面,含笑锐利:
“祭品尚在你这儿,何说不取供物?”
“不,她,不是,”那人一愣,下意识般就道。
神态和言语都怔了少许。
不过他虽愣怔,回神还是解释:“是那村寨人擅自强行将她送进山。”
许是因为那些供奉的东西他都没取,又或是旁的,总之,他在某一日醒来时,发觉山中多了一人。
“她全身被绑着,手和脚捆得格外紧,头脸上覆着红绸,身上是红布的衣裳,可是单薄,我见她可怜,便将她松放了,而后……她便住了下来。”
“小仙修,她是愿意留在这儿的。”
“你,见过她了,当知,她不喜那村寨——我是说,她早晚会要离开那儿,现在,我这里……大约我是非人之物?她待得……尚算不思旁处。”
他言语娓娓,可意思亦已明了,少女喜欢他这里,不喜欢将她献祭了的村寨,亦不再想回去。所以,并不是他收受祭品。
“她……亦不是我的祭品。”
仿佛一阵山风,将洞天外的花香都吹拂了进来,令这一句话听起来,比之旁的都沾了一点蕊芯的粉意。
白珑静静的听完。“我信。”她点了点头。
“我信小珠姑娘是自愿留在山中。”
“但恕我不信山主,山主因何愿意允留小珠姑娘?”小珠姑娘做此举有缘由,那么,山主你呢?
她望着那昏朦朦的人面,“山主,我不能信你所做此举的……欲求。”
后两个字,她说得微迟又略微轻缓,是思量斟酌过后选用此词却不甚确信此词确切与否,就像摩挲着久久没落手中那枚棋子。
但好在对坐的人显然明懂了。
欲求,动机,缘故,目的,她所问的赫然是同一个意思:你想得到什么?
——容留一个人女,你求的,是什么?
洞天里一时寂寂。
轻风和花香仿佛一瞬间止住。
“嗒”
白珑将一角黑子落下了棋盘。
那人影静滞里发出一点轻叹,“哎。”
“看来,仙修现在是不肯应我了……”
白珑指尖灵力都绷起,他却道,“那……那我想想啊,小仙修再给我些时间,我想想怎么说服你啊……”
“……”
白珑:“……”
她已经以为要动手了,或者说,这山主要暴露真面目了,却不想……
“我和她,嗯……的确是早有些渊源……”他竟然真开始讲述起……
不算长的一个故事,也不算怎样特殊的一个故事,不过是山女进山,误见了坐在山上……树间的怪妖,以为他是误困在树上,所以急忙设法救他,“我从未……和人交谈过,”模糊的那面容里,仿佛噙着些笑容,“因为我修炼的缘故,也从没和山下这些’人’,交集过。”
其后的故事,顺理成章,山女和怪妖成了朋友,只是不知对方是怪物,只以为对方是独住在山里的同类,但怪妖却是知道的,因此维持“友谊”的时间不长。“她找不到我,久点时候也就不找了。”
再后来,就是此遭山果与献祭之事。
“这山中……的确是我修炼有误导致。”他似扶了扶额,轻声坦荡承认道。并道,“她被送进来,也的确是我没想到。”
但,事已经发生了,她既愿意留,他便不可能驱赶她。“她若回去,那些人恐怕也留她不得——”
后一句,不必说完,白珑与他都能想到。
“小仙修,我不曾害人,救人数百,唯一容留的人亦是旧缘之故,我可立下天道誓,确保其后不害人,你可放我一条生路?”
便在这时,他气息却突然一变,那模糊的身形朝洞口外一看,白珑也随之一看,然而不及她开口或是做什么,忽而,她身上仿佛被无形的束缚困住,竟一时动不得半动了。
“山神、大人?”
这时,洞天外,传来了小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