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杀你，你亦不愿意离开，那就只好把你困起来。”
“好在修士命长，你尽可以在这儿修炼。”
他这样说完，如一缕烟气消失在了洞天。
——他哪里是为了说服白珑，那关于他渊源的种种讲述，当也是为了拖住她……
白珑到此时才明了：
她身上的束缚似是无形，但被她灵力一激，却也显示出行迹端倪，它们四方四正，如一口又一口的囚牢，黑与白变幻交织，她脚下所站的——不知何时竟变成一硕大棋盘。
盘中棋子，未有执棋子的人，怎可妄动？
这地处从一起始就是个陷阱……
……
“大人？”
春花烂漫的山中，少女仰头望着树枝上的人，“我今天没见到那位仙修了……”
她的声音有着些微的沮丧。
“哦？”
树上传来低低的一声，略微有些轻，但很柔和，莫名叫人觉得说话的人声音有些惫懒，或许，人也有些慵着。
他也的确如是的——坐在树枝干上，一只手微微撑颊，轻柔的望着她。“阿珠还没见够她吗？”
小珠……没能第一时间答他。
——饶是她不是第一眼见到他，也还是每每看他就恍神……
大概因为他格外漂亮柔和的脸？还有，他的头发……像粉雾一样……
说是粉雾，其实也不真切，因为那并不是全然的粉色，是极薄极淡的粉里还有橘色。总之，以她的见识里，能想起的是看过的话本里一位女仙妆奁里的胭脂——书中写那胭脂极是天然动人，不是大深大重的颜色，乍然一看只有一点薄透的粉脂，但脂膏涂到嘴上，却是衬得女仙的纯色如新雨后洗过的叶，也像汁润肥甜的果儿剥了皮的润。
还有，就是谷里少有出现的烟霞。
在有山岚和霞的少有的晨间才有的色景。
总之，她看愣了那么一会儿，才侧侧头说，“我第一次见到仙修呀。”
“你也第一次见到我。”树上的粉飘飘的人落下目光来。“看我不好吗？不必看她。”
他说这些话时也轻飘飘的，听不出被冷落的责怪和含怨，小珠忍不住笑起来，“可是我有两个眼睛啊，一个眼睛看大人，另一个眼睛就可以看仙修。”
“那，若再多一个呢？”
“再多一个，唔，那我只好用摸的，我只有两个眼，可还有两个手，对方若不能被我看的话，我只好问，’姐姐，我可以摸一摸你吗’，或者，’可以嗅一嗅你吗’……”
“不要。”
她话没说完，就被近来的声音打断，一道带香气的风，裹带着轻雾一样的身影，覆拢在她后背上，“不要嗅别人，也不要摸别人。”
他从她身后抱过来，两只手交叉从她的肩膀拢过，他的下巴在她的肩头，雾一样的头发散到她的颈间，从身后看似被她背着，可他身上轻飘飘也似没有重量。他按她的手到自己身上，“嗅我，摸我，不要摸别人，嗅别人。”
小珠背对他，却勾起唇角。
“山神大人真是任性。”两人牵手离开此树的路上，小珠说道，“每次都须我得哄你才肯下来。”
他被她牵着，宽敞的袖口也如烟云似的掠着她的手背，只但笑不语。
只在两人快到山后崖的时候，粉雾一般的人才说道，“那个仙修，你暂且应当见不到了。”
山后崖，说是崖，其实是块斜长的大石，仿佛被生劈开那般齐，但斜斜倾插在山石里，成了一块凸起的崖。从这上面可以俯瞰整个后山一面。
小珠就爬上崖石，探身细看了整个后山。
“花……开得真是好啊。”
她禁不住叹。
可不是？
从前山上来，看到的是一步一春景，再从这后山望，望见的是整山的春。
暖艳明香。
又因为大抵是山神庇护，所以分外有一重朦朦的仙缭之气。
她立在石上看了好一会儿，又深深吸嗅好几口，才回过身爬下翘石，“啊……我耽误山神大人了……”她脸色红晕起来，赫然是不好意思了。
“无妨。”
山神微微笑。
每一天，他都会在这石上，给山中的花果草树庇持。
不然，因何此处的山与旁处的山不同呢？
小珠觉得他应该大多时候没与人交集过，就像她刚刚想让他从树上下来——那么和他说话一样，她的故意那么明显，用的话又那么……粗劣，但他就是听不出。
他说“嗅”、“摸”的时候亦是，全然无有人男那般，唔，她不知用甚形容合适，但，总之是让她胃肚不适，他却不会。
他的“嗅”，像嗅一朵花。他的摸，也只是摸一棵树。
小珠抬起眼望一眼他，想着他刚刚微笑说无妨的样子，也是这种时候，她才想起他说的他活了许多年的话，他那般微笑的时候，叫她真想起山……也叫她想起神。山包容，神……远。
…
待他从石头也下来，他们便一同去觅食。
说是一同觅食，其实进食的只有她，而他是不食的。他只是陪着她，且，带她找最甜最嫩的那一枝果。
是了。这山中的果儿这么多，虽然每一种每一颗她都觉得好吃，但每一日，总有一树、一枝是最好吃的，而他显然极擅寻此般果。
“这一棵。”
他停在一棵树下。
并不见他动作，一条挂满果儿的枝藤便伸探出来，少女走过去，踮踮脚便摘了下。
“嗯……”
便是不说话，她神态还有喉音里享受的声音也可见其好吃。
“多谢山神大人！”
每每吃完，她都要郑重其事的拜谢他。
大抵是礼尚往来？她还会供奉他——
有时是一叶甘甜的泉水——山中有一种荷树，分明是树，长得叶子却极像荷叶，大又厚实，她就用那叶子盛水，供奉在他家门口。
［“山神大人长长久久”］
——她会如此说。
闭着眼双掌合起，很是真意的模样。
也有时候是奉些花儿、果儿、她在溪里捡到的有纹路的石头，或者不知道什么鸟兽的鲜艳的翎羽，今日，则是这条枝头最大的一棵果子。
“山神大人，请享用。”
她如此说。
神情虔诚而真切。
是了，她认为他是真的，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