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在凡人界时,夫家所在的乡居前,有一片挺深的湖。
说是夫家的乡居,其实也是她母家的乡落。
她是七八岁定的亲,定的是乡落里最大户的人家。
定亲后,她就没再出过门。因为夫家富贵有规矩,家中的女眷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虽然只是定亲还未过门,但既已定下将来是他家女人,最好就开始遵从他家规矩。
何况,这样的规矩才是为乡里人人称道,都道他家不单富裕,而且有礼法,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
云若在母家最后一次出门就是到那湖边。
那是乡里的一个仪式,女儿家定亲前都要到湖边,由家里提供一条腰带,供在湖边,在未来夫家的见证下系到女儿腰间,据说是祈求湖神赐福将嫁的女儿的,有这个仪式,湖神大人就会保佑女孩们将来在夫家平平安安到老。
云若记得那湖,那是一个挺晴的夏天的晚上,她家里领着她到了湖边做了仪式,因为是黑天,她也看不清湖的远处,只看到眼前供桌边的小一圈,夏天有很多蟾啊虫啊的叫唤,她看着湖边跳起的一个青蛤蟆,其他看不清的湖面在黑夜里简直像黝黑黑的深洞似的,她那时候想,怪不得以前没见过旁的婶姐们定亲前来举行仪式,原来是趁着晚上。
不过也就闪神了这么一个念头,她就赶紧收神,虔虔诚诚地在心里祈求。
从此以后她在母家就再没出过门。
直到出嫁。
那年她十五,比预计得晚了一年。
一顶红轿把她从母家抬进夫家,红盖头两角坠着红石子,盖得牢牢的,她原想着它可能会飘起来呢,结果直到夫家里她看见的还是脚下那么一点脚面的地方。
拜堂,入洞房,可是盖头挑开却不是她夫君,她也才知道,刚刚和她拜堂的不是夫君本人,而是代替他的一只英武的雄鸡。
鸡冠红亮,昂首阔胸,那确是一只威武的公鸡。
她也才知道,她之所以晚一年才被迎进门,是因为夫君不喜她,一直想退亲来着,现在,他逃婚了,所以只能用公鸡替代他。
“新妇要是得丈夫喜欢就好了……”
她羞愧不已。
不久,夫君回来了,外面日子不好过,他身上的钱被人骗光了,再不回来就要饿死,于是他回来了。
“太好了!新妇,要好好侍奉你的丈夫,明年,要添丁啊……”
一年,两年,三年……
她没能添丁,原来她的夫君独爱男子。
“你这贱妇!如何魅惑的大郎!竟让他连妾都不肯纳!”
夫家的长辈打骂她。
夫君却求她,“你忍心再让家里逼我娶一个人?若娘,替我瞒一瞒吧,等再熬几年,爹娘肯定就愿意让我们过继了……”
不忍心啊,她心中想,让她进来熬着就算了,何苦再拉另一个无辜的姑娘也来熬呢?
不过没有等到过继,夫君在凫水时溺死了。
她成了寡妇。
她开始为亡夫守寡。
某一日,去公婆房里立完规矩出来,她双腿肿得站不住身,跌倒时一个人拉了她一把。
“小心……”
原来借读在夫家的表兄。
她赶紧说无事,赶紧道谢,赶紧抽回手,赶紧后退,不知是不是她的表现太可笑,他笑了。
“无妨,我不会向你公婆告状。”
他温声和语,看着她的眼神又守礼克制,又温和温柔。
再后来,他托人送到了她手上一瓶伤药。
她在夫家时常受伤,还是第一次收到伤药。
要……回谢礼啊……
不知觉间,他们互相送了三次礼。
第一次的伤药,第二次是一册外面的小小话本,他用温雅的笔触附写,不知她喜爱什么,他看到新趣的故事,希望能解她一二无聊,最后一次,是她的生辰……
哦,原来是她的生辰啊……原来到她的生辰日了啊……
她提着一封油纸包,里面是他送进来的喷香的点心,才想起来当日是她的生辰。
她已经……几年不曾过过生辰日了?
连她自己都忘了呢……
她捏着油纸包,回到漆黑的小屋里,良久,偷偷吃了一块酥香的点心。
再再后来,他隔着墙与她说话……
“若娘,你……可愿与我走吗?”
“我们远走高飞,我带你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约好,下月朔日,我在湖边等你……这是我弄来的钥匙……”
“淫妇!”
“你竟然敢私跑出来!你果然有了奸夫!”
“说!你的奸夫是谁?!”
她来到湖边,却被抓了住。
面前是原本藏起来的话本和没有落款的一封信。
“你竟敢私通男人!”
“把她押宗堂里!”
“沉湖!”
她在人群里看到了惶骇的男人,他的身影倒印在她眼里,但他只后退。
她被当初的那条腰带捆在舌根,叫喊不出来。
沉湖的滋味……好恐怖啊……
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或者说,她真的已经死过了一回,她看到那个男人跪在公婆面前……‘姨夫,姨母,甥儿是为三郎报仇!’‘那个女人!甥儿早知她不肯安分为三郎守节!’‘只是一两句好声气的话!就往我身上贴了!’‘如今,她正好下去给三郎陪葬……’
‘三郎,三郎……’
她看到死去的夫君,生前和那男人抱作一团,男人深情的唤他……
‘三郎,你避不过亲事的……不如……’‘娶了她,做个幌子吧’‘女子心软,你略软语求一求她……’‘嗯,至多三五年,若不能过继,她应该也扛不住了’‘到时候,她同意生下我的孩儿,’‘是我们的孩儿……’
师母救了她。
把那男人的记忆翻给了她看。
“可怜的孩子。”
师母看着她。
“哦,我从上头路过,看到他们沉你,我见不得这个,就捞了你,你若还想死,等我走了你再去吧……”
“不……”
不啊……
她怎么会愿意死呢?
云若坐在香楼的客台上,想起她那时满腹的凶狠之意,她那时一心只有火一样的报复……
她目光含笑落在白珑身上,她知道情之一字险,所以要尽可能护她。
……
白珑堪堪推过刚才绿衣俊美舞郎的敬酒,脑海一声声回响着云若的劝告:
“珑珑,你亲近相处过的男修,恐怕只有你动心的人一人吧?”
“我不是说他不是你真正动心之人哦,我是说,万一,你又不曾见过旁的风情品貌的男子,怎知他们不得你喜欢呢?”
“为了你,为了他,慎重来看,你也该见见啊……”
似乎,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