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挖?换?赶紧走?
是让她们自己进门中带出小千?
白珑看那密密麻麻的人身,犹如人看缩小了数倍的小虫,看不清每个模样,只见潮涌一样挤在一起波伏,一个挖字,还真妥帖……
她们将人带出来,然后赶紧走人,这就是——它口中的“换”?
三人都明白了它的意思。
只是——
这般“轻易”就答应放人,是此前不止她们来要人,它有经验了?或是觉察它不是她们的对手?
抑或,所谓的进去“挖人”才是它的后手所在?
但不论怎样,她们来此前皆已有心理准备,那就是此行必会涉险。
愈近妖鬼器时,涉险的便愈当是白珑。
此时白珑尚未开言,王花便已冷哼,与那画卷“讨价还价”——
“你不会让我们进你的门内吧?”
“你管这叫——换?”
“呸!”
“我们进你肚子里,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妖鬼话,我们都不用你费力——主动进你肚里省得你吞?!”
“少费歪招!你能吞进去怎么吐不出来?妹妹们,我看别跟他废话,直接打出它肚肠,把它个肚肠里肉搅翻过来,什么劳什子换——谁说,我们是跟你来换的?”
她直接刀尖指着它的寺匾,“我们,是来撕烂你这破寺的,就从你这门开始如何?”说着,已是一刀。
“别!啊!!”
那传声的父仙吼叫一声,整个人身都抖颤起来,末了砰地砸在了画上,翻眼不动了。
“别……”
“别……”
这一次,他身上旁处都不动了,连嘴都没有张合了,只剩肚子一鼓一颤,那“画卷”竟控制从他肚里发出了声音。
白珑眉心极快一紧,胃中些许不适,心下极快闪过什么。
“门打不得,打不得……”
这次,“它”语速快了颇多——
自道他虽然是吃愿望为生,但也从不曾去外面骗人,都是外面的人知道了它,而后主动寻他而来,并且,他也是真的实现了那些人的愿望啊,“他,他……”
画面上突然大半的地方暗了下去,只剩一处明亮——就像暗夜里唯一凝照到月光的地方,而那里的画面也突然放大使她们看得清了:
一个沧桑粗糙的汉子,正在打扫他的院子,那应当是秋收之季,他家宽敞的院子里堆起着高高的粮垛,男人正在扫着地上遗落的粮棵,他的脚边几个孩子玩闹着跑过,几个大点的孩子蹲在旁边,用簸箕捡拾不好扫起来的粮食粒,灶房里烟气蒸腾,老妻的身影和饭香一同模糊在烟气里……
“这是他愿望,我满足了……”
为了取信于她们,他自陈来历,他道他本是一个落魄书生的一幅画,只不过书生潦倒,一生未得志,想靠卖画为生,画却也卖不出去,饿死之际,身边就是他这一幅卖不出去的画,书生死前哀怨,濒死时的怨气竟令他启了浊智,其后渐渐机缘之下至此,因为书生最后那一口怨气就是“愿望未满”,因而他的本事也与此有关……
他说这些时,三人并未截断他。只是他说完后,白珑第一次开了口,“你是满足了他的愿望,只除了——”
她指的是那已经准备吃晚饭的一家——
声音略略低哑地说,“他们都只是画。”
是了,那情景虽看起来是秋收的暮色里一家忙碌和乐,但根本不是那些人在动——或者说在活着生活,而是一张张……数不清的画。
每一张画上都是一幅场景,场景上的人、物、景,只有极细微的不同,当它们连贯、连续、极快地翻动,就好像画中的人在动,就好像那当真是一幅生活的片景,但,只是画罢了。
“唔……”那东西第一次语滞了片刻。
不过很快,“不,不是的,在吾身里是……这样,出去,还能活……”
他急声解释,因为他自己是画,所以他们才在他身上也变成了画,但其实他们还活着的,那场景也不是他自己生出来的,而是那汉子自己活出来的,只是展现出来时以画的形式而已……
“我会把人还给你们的,”他可怜兮兮道她们不必假装了,他能感到的,她们就是为了找人来的,他与已经进画里的人共生,杀害他就是杀害了所有画里的人,“我……也会把寿数、运道还回你们,所以……”
分明此物没有“眼睛”,但几人分明都感知到了他瑟瑟地“望”向了王花的大刀。
“所以这东西原本是惦记着你们的好处呢?”
王花回头扬笑道。
胡夷点点头。
她垂眼看着那寺门:“知道我们来要人,却不知道要谁麽?”
“是……不知道,不能感知到的……”
寺门在她们目光里打开来,吱呀的声音像木门的瑟缩,不同于不久前吞进了领路人的悚诡感,像冬日里禁不住凛冽寒风的瘪小破门,哆哆嗦嗦抖开了门扉。
门扉中无数条铺着白石子的甬路,通向无数看不清的地方,其中一条亮起,直通向安安静静的寺院。
“你们要谁?说出牠的姓名形貌,越周详越快……到时候,就从这道里,你们搭把手,拽出去就行了……”
王花眼角一提,脚下未动。
胡夷亦未动。
白珑看了那路片刻,上前。
她一动,胡夷亦动了。
只有王花在原地,护持着二人。
白珑走向那门,愈来愈近了。
门愈来愈大,她和胡夷则愈来愈小。
直至近到一抬手就能伸入那门里。
她停了下来。
胡夷亦停下步子。
白珑盯着那门看。
她看了好一会。
身后寂寂无声。
那妖鬼器也不知是吓坏了还是感知到自己在被审量,亦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再次出声,“小千。”
话一出,门就赫然一震,门匾亦震颤了下,但王花一刀刺入,就他就明智得吞咽回了所有的狡语。
不必再审,小千的名字显然一出他就知道是谁。
安静下来的画卷像是认了命。
但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那条唯一亮起的甬路才徐徐有了一道模糊的影儿。
那影儿先是远、模糊,随着愈近,才愈能清晰看出是个人的轮廓。
胡夷的眼瞳有一瞬变成兽瞳的竖针状。
白珑的剑在手上,另只手却是空着,像是准备用那只手去拉小千。
人影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嗒”
像是大张的门扇撞到了一点小石子的微声。微不可察,无人在意。
人形已至门边,胡夷禁不住呢喃:“小千……”
“唔,你们……请,伸手接引就行了……”
声音幽怨得不情不愿。
白珑没有应声,只是点头,她缓缓伸出手,目光从门上扫下,似乎在防备他最后反悔,而后才直直定到那人形身上。
门里的人影在门槛内停下来,似乎再无法踏出门槛半步。
白珑将手伸向她,但——
“抓傀儡!”
这一声如春雷,正如她手中不知何时移转到这只手的剑!她一剑刺向了“狐箬寺”三个大字,无数黑肢霎时袭向她,胡夷斩断黒肢护住二人,与此同时,始终在后方的王花抓住了那借机逃走的——“父仙”。
“的确有妖鬼器,但不是画,是画的主人!章生!”
从破开的门匾后冲出的小千恶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