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一幅画。
就在脚下。
从脚下延伸向前后,不知到底有多长的画卷。
白珑只见距她最近的便是那寺门,生动异常,亦逼真异常,就好似,是两扇真正的门被直接搬到了画中。
门前的台阶、阶边的青苔、还有丛丛的绿褥草……就连门槛的木屑都清清晰晰。
白珑目之及上,横牍上赫然三个字,“狐箬寺”……
“来啊,来……”
那人的招唤声又响起。
“来。”
他招着手,但身子似乎已迫不及待——他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对着她们:手臂向她们抬着,招着,但身子已经弯下去,将头使劲伸向那门,口中的涎液倒流……
“来……唔……进、进门了……”
他喟叹一声,舒宜满足,只见他半颗头已经“进门”——方才画着的是闭合的门,现在画卷上则是打开一半的门,但……再怎么打开它也只是幅画卷,不可能如现实一般接纳此人——它更应当没有可接纳此人的地方,因而此人口中说着“进门”,但在白珑和胡夷的眼中,是他的头在“消失”……
是了,消失。
随着他的头抵在画卷上,先是他的头发,头皮,接着是一弧头骨,半副头面……
及至他说话时,他的大半头脸都已消失,只剩鼻上嘴唇如两段肉片开合。
很快,嘴也不见了,他像倒粘在画纸上,画卷上的门随着他消失得越多,打开得越甚,像在咀嚼——吃着他。
白珑分明看到,那画卷上的门内——那寺门边墙角,一个人形在徐徐出现……
【“他进画里了”】
胡夷的传音几乎同时传来。
她们都感到自己离那“门”越来越近,那门越来越大,不,不是门越来越大,是她们在变小……
【“动手!”】
在触碰到门的前一霎,三人动了手。
只见!从白珑身上陡然分出了一只虎影,“吼——!”虎啸如雷,生生霹雳劈开一条路,路径曲折,路终竟是那父仙之影!“啊唔!!”虎影咆哮一声,一口咬住了那父仙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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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求……放我,你们……大胆,好大的胆,不,我是说……求……”
时间方过去几刻钟。
白珑、胡夷,和王花,看着被抓起来的“父仙”。
三人都没披黑斗篷,只不过脸上戴了遮气息的黑色面具。
四处幽幽缈缈仿佛环绕着烟气,三人的面具张牙舞爪狰狞凶恶。
她们,连同那父仙都身在“画卷”之上。
不久前,白珑和胡夷判断到狐箬寺真身已寻到,白珑催动任务石阻了她们被吸入那门中,同时,从一开始就藏于她身上的王花的半个分神袭向“父仙”——
这亦是王花的计划其一,她的分神静静隐藏在白珑身上,早在进入那父仙的地界时就已将其标记,直至白珑和胡夷两个被带到这诡异的画卷上,她们行了一路,她的标记也跟了一路,待白珑出手时,才能那般迅疾如雷地噬向那父仙。
三人都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抓到了父仙——之所以说轻易,并非说王花抓他没有费力,而是比起她们预料的,要容易。
她们更没想到,“父仙”会是这么个反应……
“……饶、饶命……上仙,几位上仙,你们是不是抓错了……”
父仙一身漆黑,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几乎大半的头脸,但,不论三人中的谁,都能看出他那露出的小半张脸、以及极力想藏起来的另大半张脸,的的确确是人的脸。
或者说,是个男修的脸。
说不上丑或俊美,只能说平平。
平平一张男人脸。
一如他此时的反应——
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寻常人。
但,不该的。
王花一攥爪,一只巨大的虎爪就扣在他脑袋上,“抓没抓错你心里没数?!”
“饶命!”
“小人知道错了!”
那父仙立时哀嚎道。
白珑三人互视几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怪异处——所谓父仙,这般?
王花磨着牙啧出了声,“你敢扮猪吃我?”
“不、不敢、小人不敢!”那父仙虽然看似不甚明白她怪异的问话,但显然深切感知到她语里的不祥,他也应当的确是心虚装傻了,“你们……你们是要找谁呢?”
他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这一次,开口的是胡夷,她没答他,而是道,“你不认得我了?”
白珑也盯着那父仙。不久前她们还接受过他的“审视”,而他的第一个问题不是与她们相关——寻常这般情况下他的反应应该是为何她们两个已经通过了审视还发生这种意外——
但他第一反应竟是她们在寻人……
那父仙一愣,“认、认得,你们刚刚要入寺门……”
王花眼一眯,一爪掀掉了他的帽子。
帽子下他的神态愣愣呆呆,直愣愣看着白珑胡夷,更奇异的是,就在她们三人的眼下,他的脸皮慢慢改变:
先是眼眉,由长变得短圆一些,接着是口变厚脸变肉,短短一时间就改换了一张脸。
仍然是平平无奇,但面相却敦实朴厚了许些。
三人神色皆是一凛,继而不约而同看向他脚下那画卷——
他们在的仍是那寺门前。
父仙的脚踩在寺门前一簇青苔边上。
王花抬起手爪,将父仙的脚提离地面,她们清晰地看到,他脚下和画上的地面有黑色的黏连,随着他脚提起,那黏连迅速窜回画里,一瞬已毫无痕迹。
当他的脚落回去,有黑色的黏丝再次迅速闪上了他的脚。
她们三人确信彼此脚下并无黏连这种黑丝——
“像墨。”
胡夷思量过后说。
——这是一幅画,画上有墨,很合理。
三人再次看回画卷的眼神不约而同凝肃。
这时候,那父仙直直呆呆再次开了口,“你们,你们要谁?”
“是何,年月进门的?”
“叫甚?”
“奉礼,是什么?”
“这些,确切道来,还你们。”
他张合口,一动一动,僵直呆滞,出口的话亦是,断字生硬,语调古怪。
赫然就如傀儡。
王花挑眉眯眸:“你就是那妖鬼器?妖鬼画?”
“呵——牠们是,自愿入门,吾与牠等,各取所愿,你等,惊扰安宁,快道来,与吾换——”
换?
白珑刚捕捉到此字,就见脚下的画面似像水涌一样波动,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握住了剑,然而没有出手,因为……
那画中潮水一样波动的,赫然是一个一个密密麻麻挤满了的人。
“太多了”
“嗝”
“太多了——”
“吾吐不出”
“和你们换——”
“你们进来,自挖——换,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