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知会有这一日。”
送走申屠朔的前三天里，云若一直同他在那个巢室里。
此时她仍坐在巢寝的床榻边沿，却没了抱在怀里的雪兔妖。
“我们这一道的，对情缘会有一些‘天启’。”
她轻笑了一声，“虽然我更愿称之为熟能生巧。”
“就是遇到有情之人的时候，或者动情的时候，有时候会感知到一些什么。”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有，具体会应在什么时候也无一定数。”
“遇见申屠朔的时候我没感到天启。”
“感到的时候是在，我闭关前。”
白珑瞳子一缩。
“不错，就是，十年前……”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得到闭关的机会，“我突然感知到了他的……陨落。”
“那是个……挺平平无奇的一天。”
晴日，她和申屠朔自苦乐城回谷，在半路一棵树下休息。
“接着，我收到师母的话，得知我的闭关时机到了。”
“那个时候——我一下恍然，原来那就是我的关劫……”
不是闭关之后才历劫，而是，竟从她准备闭关前就已经开始。
“我想过推迟闭关——不过是几年，至多十几年，我如今的寿数，难道还不能伴他多这十数年？”
“但是我还是去闭关了。”
坐在榻上，她的坐姿平静，脸上眼里犹有失去申屠朔的深切痛意，但她的语气第一次让白珑感到身为“修士云若”的她。
“我留下会如何呢？”
“我会和朔朔度过情绵的数年，亦或情裂，情伤，都有可能。但不论哪一种，当他寿尽时，我和他，应当是没有憾的。”她脸庞微微笑着，仿佛在想如果和申屠朔真的度过那十年。
“可是闭关亦是我力求而得。”
有师母这多年的爱重，有她的苦修，有多年的等寻，有蟾光秘境她为谷中所做，这一个闭关的机缘，在她的毕生中，只此一个时机——
她亦心中清楚，这样的时机不会再有第二次，因为，这原本就是个劫啊。
“度过了，是机缘，度不过，是劫。”
她的这道劫，让她在修行和与情之间选择。
“不，不是情，是……阿朔。”
“也不是修行和阿朔，而是，我与阿朔。”
“它是——要我在自己和阿朔之间选。”
选自己，她得修道，选阿朔，纵情而死。
“我自问心门，选了自己。”
云若微微悲笑，悲切，却无有悔。
*
白珑陪了云若七日，七日后才不得不告辞。
“我回去交接任务，若你还需我，我再来。”她如此道。
云若笑得很暖，“我知道你是真心忧我啦。”这般认认真真思索，认认真真把她考量进她的事项里的模样，真叫她心生喜欢。
“我真想顺势就把你叫回来。”她眼神温软，“不过我知道你有事要做的。”
白珑一怔，没有反驳。
“妖鬼的事是吗？”
这七日里，两人亦难免追究起申屠朔被妖鬼异化的起由，但白珑曾经所收过的妖鬼里，没有申屠朔这般……
自己向死的。
是了，申屠朔已经被妖鬼几乎全然侵染，成为妖鬼，他可以更长久的“活”，不管那时间是多少。但他以一种近乎惨烈的心意，宁肯死也不愿被妖鬼同化。他也真的没有变成妖鬼。
白珑此前未见过他这般——
她也不知是不是还有旁人被妖鬼侵染后如他这般。
云若同样也不知，她找来了自己的一位师姐。
那位师姐姓万，名晓，云若说她还有另一个名号白珑可能知道，“千晓通”。
白珑对这个名字不可能不熟悉，因为它正是她收集了多年的黑市“事纪”的编纂者。
“看来妹妹知道我啊。”
万晓有一张笑眯眯的脸，白珑看了却觉些微违和？后来云若才悄悄告诉她，那是因为她脸上的就是一张假面，‘……万师姐以前招惹过……最开始做那事纪其实是为了应对追杀……’
据云若所说，万晓每一段情事都经得过于轰轰烈烈，招致了许多情仇爱杀，那许多的假面和灵通的手段实则是保命技。
万晓给了她们一份妖鬼的事纪。
上面是一些与申屠朔‘相类’的妖鬼事。
说是相类，盖因所记之事有的是原身是妖族、有的是因情被妖鬼侵染、有的则是看似与申屠朔一样的还未全然变成妖鬼便‘猝然’而逝，总之，每一件都有其相类的点。
“我是千晓通，不是全晓通，不能指望我全然知其细节嘛。何况妖鬼危险。”
万晓师姐惜命，对妖鬼事报以安全的距离。
不过她也给了她们额外的消息，“近年妖鬼事，年年有增，南地靠近妖族的地界还出了桩全族都被妖怪侵染的异事……”
白珑向万晓买下了近十年的妖鬼事报，云若则决定向南地走一遭。
“不过不是为了朔朔，是我想去。”
那是她和申屠朔的相遇之地，十年前她闭关后，申屠朔曾经去过一趟。
“已经死了的人，再说为他就有些可笑了。”
“你若能净了妖丹，净好了先放你那里，我回来找你去取，要是净不了也和我说一声——向南城传信就行。”
白珑彼时听着云若的话点点头，但也莫名听出了她的未尽之语，申屠朔跟她好一场，她总要寻个根由，总要寻个结果。
彼时两人关于妖鬼的话都是与申屠朔相关，白珑没想到此时的云若好似看透了她——
看出她调出妖鬼的事不止是为宗门任务。
她脑海中许些心念在这一霎流过，不过还是徐徐点了头。
云若笑了，“那好。你自去做自己的事。不必忧我。”
“我若查到了什么，会纸鹤你。”
“嗯，我查到有关申屠朔的，也会纸鹤你。”白珑认真的说完，就见云若眼笑得更甚。
等白珑出了合欢谷，才后知后觉体味到云若那笑意里的意味：她与她相交这些时日，她是第一次起了主动和她传书的心念。
白珑望着身后的合欢谷深深吸一口气，她心道她不是不再在乎自己的“克煞”，所以能坦然与她相交了，而是……
转回身来，她牵住身旁人的手，用力攥了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