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申屠朔眯眼轻想。
是这十年里的哪一年吗？
他想起十年前的那一年，云若对他说，‘我要闭关了，可能时间会久一些，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合欢谷，是了，合欢谷，这里的闭关地也和旁的门派的都不一样，是可以带着情人同修的，但，但……
他当时，因何没有答应呢？
‘要……多久？’
他只这般问，傻傻呆呆的。
‘唔，少则四五年，多则……不好说。总归要修出点结果来。’
云若的师母，对她疼爱，因为疼爱，所以对她修行愈严。
人说师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修道者自然各人有各人的道，可师者的关爱怎会无益？云若的师母不会干涉她的道，可打熬道心，磨砺道身的闭关之所，她是不许她提前出关的。
申屠朔知道这些，心里是替云若高兴的，是了，高兴，高兴……
……还有厌忌。
为什么，她是云若最爱重的人？
就像雪白的绒毛里不该有的杂色一样，心海里浮出这杂毛似的一念，不，或许不是那个时候才浮出的，所以他才心悸般的一慌，接着如同从未有过心慌一般，说，‘好久哦……’
好久哦，他好想和她一起，可是太久了——他是妖族，他当然也需修炼他的妖丹，可他的吐纳法跟人族的不一样，若是三两年还可以，但四五年，太长了……
他的妖丹与她的闭关地不甚相宜，太可惜了……
他这般与她说。
犹记得他那栩栩如生的演法，九分真，只有一分……一分分的隐瞒。
他不曾说谎，他不愿骗她，他的不舍得、万般可惜、和缠着她再多和他腻情都是真的。
所以她没有任何怀疑。
看，她那般信他……
他一面得意满足，一面心中的黑意在扩大：
她为什么没有发现？她喜爱他，她就应该发现啊，他隐瞒了她一点，她怎么能没察觉呢？虽然他演得极好，从未有过的好，好到他好像那时刻分成了两个自己一般——一个是同她说着话，撒着娇，腻缠着的那个申屠，另一个则是暗藏在他的影子里、瞳影儿里，甚至连他自己也后知后觉如今才发现的另一个‘自己’，可她，怎么能不识破呢？
识不出，是不是因她根本不是真的喜爱他？
如果不是，怎会连他在隐藏都看不出？！
即便，那是他自己都险些没发觉的自己……
若若，若若……
阿若……
喜欢。
唔。
好喜欢。
你要如同我喜爱你一样的喜爱我呀……
如果不，如果不……
不，他不是早知道她不是同他一样喜欢他的吗？
不……要让她同他一样，要……使她最喜欢他……想，好想……牙根泛痒，身上每一根毛发的发根都在泛痒，想……吞她到肚腹里……
‘咔嚓’
他的妖丹裂了。
申屠朔从无尽的痴欲里内观，看到妖丹上一条丑陋的黑色裂纹盘亘缠爬，那是一条漆黑如污渊的东西，它攀在浑如雪的妖丹上，好似缝补一样，爬满了那裂痕……
彼时的申屠朔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太好了，她已经闭关去了。
不用看他这丑陋的心貌了。
第二个念头呢？
——可惜了，她已闭关了……
不然，他们可以分享这个啊，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那是云若闭关的第二年发生的事。
申屠朔心中恐慌到了极点，同时，又激动到了极点，因为他知道自己变成了云若绝不会喜欢的怪物，但同时，他也知道了永远得到她的法子……
第三年，第四年……第八年，第九年，好想她啊……好爱她啊，想占据，想得到，想只是他一个人的，想……
让她只有自己。
——‘为什么不呢？’
——‘你可以做到啊，只要让她和你一样了，她的师母、师门会抛弃她，会追杀她，到时候只有你是爱她的，她绝不可能弃你再有旁人了，旁人……也绝不会爱上她了’
——‘多好啊，多好啊……’
——‘待她出来，和她双修，到时候……’
唔……
不……
不可以……
申屠朔和‘申屠朔’对抗着，也被诱惑着，他从她的小楼躲进了隐暗的地穴里，若若，若若……唔，若若……
直到第十年，他感觉到她要出关了，地穴里的兔妖睁开猩红的眼，似哭似笑地挖出了妖丹……
……
“这就是我的妖丹。”
漆黑一团，如瞳珠。
他将的确它藏在了瞳珠里。
用血和灰石封禁。
“喏，灰石也被它染黑了。”
白珑震悚，他手上的石头她并不陌生，她终于知道申屠朔找她的原因……
“代价是，我提前不能看到若若了，很疼，”他指指眼睛，但赫然不似在云若面前惯爱撒娇的模样，只是陈述，“给你啊。”
他把那块漆黑的乌珠朝她伸去。
“若若说，你最擅捉妖鬼，你拿去，会有用吧？”
听说，外面到处都在闹妖鬼，会捉妖鬼的人被奉为上者，“你在上清宗不也需捉妖鬼的任务吗？”
“为什么？”
“我已经是怪物了，我不能让若若看到我这样啊。”
兔妖偏偏头，这个是舒适精致的巢寝，他全身都在发抖，但白珑看到他不止是痛得发抖，而是……
“快啊，拿去，拿走——”
最后一声，赫然带了尖利。
是了，他的颤抖不止是生生拔除妖丹的痛楚，还有——他在咬牙撕扯，与自己——就好像，他的手有两个申屠朔在控制着，他一面向她伸递，另一面却极力抵抗想缩回去的欲望，雪白的手爪，爪指抽搐着，明明细痩，却拧出扭曲……
“我才……不会输给怪物呢。”
白珑接了过，“我可以……”
“不！”
申屠朔没听完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她擅长抓妖鬼，想必是想试着净化他的妖丹，可，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已经救不了了，他不想被云若看到他成了不妖不鬼的怪物！
他那只手犹如荆棘根一样抓住白珑，“你，不可以，让若若，忘记我！”
他犹如咬牙切齿，但很快，“就算忘，也须慢一些！”
慢一些，再慢一些……他知道她总有一天会忘了自己，他也……怎么舍得让她忘不掉自己，可他好痛了，太痛了，可能他也太坏了，他就是个坏妖怪，他想让她即便为他怅然，也……多怅一些，看，他以这样决绝的方式，临死还在帮她的好友呀！
“算，算了，不要逼她……”
“不要扰她……”
当云若再进到这屋中时，见到的就是化为了原形的小雪兔。
“啊，我的妖力不济了，我不要用人形了，正好原形你抱着才方便……”
“是啊，”云若仿佛没感觉到溃败的妖力，看着雪白的兔子，就像初见时一样，她俯身把自己贴近兔子，“原形也好，人身也好，我都喜欢啊……”
三日后，申屠朔寿尽，消陨在云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