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有时觉着我并非我,好像有什么怪物操控着我……”
他言语切切,神态既慌又惧,但更多是求:
“求诸位……若有那法术本事,能否救回我娘子……”
一语方尽,他继而意识到自己所求多么强人所难,“我,我并非说,我、我只是……”
急语片刻,他终于找回语调,“看我,说的什么?我情知远客们心善,只是那是怪物,我……说实话我都未曾亲眼见牠真面目,只知道他所在的地方罢了,那怪物法力神通一概不知,又如何能求远客们……”
可是云若打断他:“那你娘子怎么办?”
“娘子……”年轻的男人咬唇,脸上全是痛色,连眼里都氲出红湿来,“我……我自再想办法,真要不行,我们冥司里再做对夫妻……”
“哎!”云若一下止了他,“快莫说这样的话!我生平最烦这种强拆姻缘之事,你且再说!此事既然我们已知,便无有不管的道理!你只把那怪物的老巢道出即是!”
“这……”
牛郎满面感怀,却看另外两人。
其中的男修看着那一个眼眸清稳的女修。
女修白珑:“既如此,牛小哥先带我们去看看怪物的巢穴。”
牛郎自是感怀激动非常,当即告诉他们,要去巢穴,白日不可,需得晚上。
及至入夜,果带几人出家门而去。
夜深黑重,篱笆院门咿呀开合,只剩一老牛独在牛棚。
牛郎说:“我虽独自时出不得村,但和他人时却可,不知是不是那怪物怕旁人察觉我有异,而故作的此种神通。过一会要仰仗三位远客了。”
踏出渔村外,又道:“路途遥远,劳诸位跟随我。”
果然是甚遥:
这一路长长曲曲,行脚路,又借经三人法力,驭风飞身,乘坐法器;经了湖、泽、狭道、土坎,又过石桥,树林,窟洞,不知经了多久,才到一处凹谷之地。
此地甚怪,凹凹长长,说是谷地,却更不像天然之地。
牛郎道:“这就是那怪物的巢处,我妻正是被他匿囚在此。”
从上俯看,葱绿茂茂,竟是说不清一副怎样的丰美之貌。
牛郎凄凄地望着凹谷。
又望三人。
白珑注视着谷地,似凝神观察思量。
一路不爱言语的男修仍是跟在她近旁,随她往下望。
只有云若站得略后了些,在牛郎的身后了。
牛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白珑背影,显见是将她当作了头领。
眼见她探看少顷便身量动,就是欲往那凹地而下,那牛郎眼眸瞪大,一时竟是恍如铜铃,口唇间竟也疑似露出了些涎意。
云若便在此时蓦地出手!
她手掌间蓦地一道残影,却不知什么法器一下勾住了牛郎的鼻子!
牛郎登时惨叫一声:
“唉哟!”
然这只是起始,下一刻,同在前的白珑小白二人,一个驭起法力向上,猝然间如星斗直冲云霄!另一个则默契向下驭力——只见那平静丰美的谷地,这一霎竟似风卷旋涡般向他们直直吞来,但被男修的法力截挡——
也不知他如何使的法力,竟就这么一只手就截挡了住。
时机攸然即过。
三人阻下而上行,顷刻间将牛郎提上了云头。
“嗷唔!”
牛郎又一声惨叫,只见他极力想除去他鼻端的法器,但那法器显然更甚一筹,无论他如何甩晃撕拽,就是拽它不掉。“啊——”
他大呼:“大法师为何、啊!救命!错了,我错了!大法师饶命!饶过我!”
却是三五言间,已从维持“牛郎”的皮表变得只记求饶。
而那一身“牛郎”的皮相也随着惨叫变化着:只见头额渐峥嵘,鼻凸身伏,竟是渐渐变成一牛形状。
竟是一头白色的牛。
“孽畜!”
云若喝骂!
“我错了,我错了,呜,哞……大法师饶命,大法师饶过小道……”
“呸!凭你也称得‘道’!你修的什么道?坑蒙拐骗摇唇鼓舌假披人皮下三滥的道麽!”
那牛哀哀在地上翻滚,鼻上的法器由钩变环牢牢将他扣住。
环的另一端在云若掌中,她另一只手变出一条鞭,“啪啪”朝牛身上抽打。
白珑等她打了一会儿才上前,“仔细累了手。”
云若这才停鞭子。
牛在地上谢她,“多谢大法师……”
“少废话!”云若冷声道,“还不将你作的孽道来!说什么娘子被囚抢,怪物巢穴在此,你这牛怪!焉敢自说自演继续诓欺!还不速速招来!”
“是……是……不敢了,老牛我不敢了……”
那老牛哀道,自己虽不是人身,可也的确不是全然诓骗他们,他的确是遇到并救了一大小姐,并且大小姐也的确对他钟情爱上了他,只不过他不是只因为家贫才不敢有所应,是因为他的牛怪身份,“我知道我是见不得人的精怪,她却是光明磊落的大户小姐,她爱上的是我还是这具人身?我不敢想,但……”
大小姐竟然真的私奔来寻他!“我若不见她,尚能定决心,但她情意至那般,就在我面前,我……亦起私念……”
“只是我万不敢沾染小姐的身,只告诉她待到家计积攒,我想法将她明媒正娶了,却是私心里想寻着时机,将我精怪牛身如实坦陈于她,届时她若不应,我便送归她去,即便她家人不纳,我亦再寻他法,只是……万不敢瞒她真身时就欺她嫁予了我,但没想到我有一旧敌,竟在那时劫掳了她……”
牛怪连声吐露。
又道:“我待大法师们的确不诚了,望大法师们饶恕一命,小怪打那敌手不过,便想借大法师们之力……”
他期期艾艾,是想求饶命,又想求救命。他惧怕三人,可提起大小姐让他的泪都流不止,这时他的牛眼就将泪显得愈发明晰,还有他眼里的痛情,他哀看着三人,明明命门掌握在云若手中,可却也壮着胆量禁不住将相求的视线转向白珑并另个男修。
小白自是神情无动,可是白珑的神态微动。
牛怪立刻泪目涟涟:“求大法师……”
他如此恳恳切切,连云若嗤冷的声都不顾了,只可惜——“哞!!”他极是凄声地嚎叫起来:
但见那牛环形变如刺,直从牛鼻子刺入七孔神窍,那白牛惨叫声像要震破天,但三人分明从周身无形处揪捉出根根暗器,尤其最令人后惧的——
那头顶之上,原本应当是云头之上的极高天处,不知何时起阴云,但只是乍一看似乌云,修士已脱肉眼的明目定睛细望,好家伙!哪里是乌云,分明是一张牛吞大口正张着向他们吞来!那乌云不过是口盆的影儿!
云若的法器这一次刺向白牛也径直伤了那头顶的巨牛,它在空中嚎吼如雷,更令人惊异的,它竟在伤嚎声里还夹着人言“错了”“饶命”“再饶一回”,恍惚里还叫出几人的名字,凄凄切切,尤其,这声音音色竟可称动人,若不是他们早有察备,难保不被这声惑了去。
云若没有犹豫,法器钩它的声,直叫他再无发声之力,白珑和小白这一次仍一人防下,一人往上,只不过换了过来,白珑防范下界,小白带她们向上。待一举冲破上方巨牛头,几人才看清眼前……
什么凹谷丰美地,赫然是长条条一凹石食槽,那白色的牛已经消去无痕,云若的钩器正钩在一老青牛的鼻上。
赫然是“牛郎”家那一头。
三人身在牛棚旁,原来他们不知何时中的老牛法术,变作如牛毛大小,行的那长长曲曲的道路皆是在牛食槽里,那些密树茂林湖泽洞丘,不过是食槽里青草密密、水碗汪汪、外加草料叠堆的窟形,以及混进去的土砂石砾罢了。
老青牛哀哀只剩一息,已然进气不如出气多。
这一次,云若一抬鞭,它才无意识说了实话:
原来老青牛年老成精,就吞了自家主人五口,以此越发有了人智,后来看上一女,想求作伴,可那女不从,还道他不自量,他于是做了法阵,起了邪术,令那女神智拧曲,以河底腥贱之物替换她原本的龙身,且令她忘自己,忘法力,亦忘自己原本一心上进修炼,给她编篡了记忆,令她相信自己曾以蚌精之身与一心爱人诞下珠儿,且让她日日沉于重经复现那虚幻的记忆……
“我实在、实在是爱她……”
噗!
云若一剑斩落了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