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出来了。”
粉色的雾岚朦胧如在梦境,朦胧里的一角,他身形渐徐出现,对着那当中一人轻徐说道。
白珑身形狼狈,立在当中,“山主。”
她亦启声道,声音可称彬彬有礼。
不过她的法衣破损,原先的银甲衣早已损折不在身上,露出的是她自己的布法衣——现在已破损如贫人家补不起的烂衣;
头发也是,缭乱奓在头顶、脑后。
原本就只有一件法簪在头顶颇显得简素,这下更可用狼狈寒酸形容。更别说面甲也掉了去,脸颊上有粗约两三指的淤痕泥迹。
她这一番能脱身出来,实属不易。
那纵横围合的棋阵,令她费了不少灵力,也得了大半身伤,末了才探出端倪所在,不过即便探出了棋阵,到真正能脱身出来,她这大半身的狼狈——可以说几乎全拜后程所赐。
“真没想到你能堪破我障阵。”
“山主不必惊异,山主的障眼法阵属实厉害。”
是了,那棋阵根本就是个障眼法,就如同他初时说要“说服”她、其实是为了拖住困住她一样,那棋阵也是——
看似她被围困在盘中,实则只是障眼之用,若她真的囿于冲破棋阵,才是真的中了他的计策,恐怕真有百十年不能出来。
而真正困住她的……
“即使如此,你能挣出我的巢根也很厉害了。”
到这个时候,他的声音竟也轻和,“你是一起始就——以自己当饵子,引诱我出手吗?”
他微偏了偏头,神态里竟有些天真之感。
——天真的疑问,纯然的好奇。
白珑:“山主高看了我,我也只是——没有他法的法子罢。”
那一条条,粗壮结绕,她最初以为是巨蟒……然破困之下才发现是根,一条条,一根根,最细的亦粗若碗口,盘横旋盖下遮天蔽日……那是他的老巢……
她摇一摇头,凝神下将这些思绪先敛起,眼前的山主比她之前见到的清晰,若说以前只是团糊糊的人形影,现在就已能看清他似粉若橘不似常人的发色,还有过于……精致美丽而亦异于人的面庞。
他点点头,仿佛是明白了她的话。但白珑却愈凝起。
周遭愈发朦胧。
仿佛他越清晰,周围反而越看不清似的。
白珑听到他轻轻叹一声,“看来,还是要打啊……”几乎同时,他的手里凭空出现了一根花枝,白珑也在他话音落的同一时,将任务石灌注进了剑里……
“噌”——
剑鸣、金石相击的声音霎然而起——
…
“那是……什么?”
山后的一处小小窝村中,一个妇人正在锄地,偶抬头时习惯性看向前边的一座山,却突然惊住,“快看!”
同在这处田里的妇人的丈夫也抬了头,“那、那、那怎么了?”
只见那一座开满了花因此整座山都成粉色的神山,一道神光直冲天际!
“吃、吃,果、果……”丈夫身后背着会说话不久的孩子,孩子指着渐变深霞的山,流着口水说话。
——那山原就是粉色,现在神光激照,把粉都染成了红!
正像熟透了的果儿!
然而不待这家有反应,身后道上就传来旁人的声音,原来村寨里旁人也看到这样的异景,都向这边跑来了:
“那一定是山神在施法!”“定是,定是!等法术施完了,果儿肯定就都熟了!”“你这么肯定?你就知道?”“废话!那是神山,神仙施法术肯定这样!”“呵!以前的果熟时可没这么亮光……”
纷纷嘈嘈。
没有人退,没有人害怕。
毕竟那山已经神异两三年,他们没少吃它的果。
“我说什么来?是神仙吃了我家的书才有的神力!看着没?这是山神要大显神威啦!”
“哈哈邹瞎子你是眼瞎心也癫了吧?!还吃你家的书,你当神仙是什么,书虫子啊?”
“不是,不是,欸!你们这帮愚人,前儿不是看过了吗?我家书就是少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自己藏起来了?”“就是,前儿没见的书,我今儿可去瞧,又见了!”“那是山神吃完又吐回来了!”愚人!愚人!真当神仙和他们似的,那可是享供奉的,没见供奉豚羊,那些豚羊也还在呢嘛,可见神仙的吃法和他们不一样,肯定是把书往肚里一吞就是吃过了——
“俺老娘在的时候说了,书里有千顷粮万斗谷,书里还有大金屋!你们这些睁眼瞎,神仙肯定也喜欢我家的书!”
…
山前村是另一番景象。
“跪!”
“跪!”
“跪!”
“都跪!!”
“不许抬头,不能乱望!”
“谁也不许看那怪光!不然——”
老族老使劲用拐棍顿了顿地,“我就先捅瞎他眼珠子肉!”
那拐棍不知怎么削尖的,刺凌凌那叫一个瘆得慌!
跪着的寨里人一个也不敢多余看了。
老族老犹如老树皮一样的脸耷拉得老长:这肯定是大城里来的大仙在降服那山了,说不定……和山怪已经都打起来……
夫子头抵在地上,趴得深深的, 瑟瑟哆嗦。死……他盼着他们都死,那什么山神,谁知是什么山精野怪,他那时候只想唬唬寨里人,还有小珠……
小珠,本来该从他的,可是进了山里,既然进了山里,就不要再出来了,不要回来了,当了祭品——人祭的话,也应该是死的吧?
还有那仙修……
夫子一个打颤,他这几天遭梦魇着了,一合眼就是看不清脸面的仙来审问他……再不然就是那山“神”,他也看不清模样,可他要他做祭品!那长长的袖子一裹就要捅死他!他盼着他们都死,死光了好!
“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那山……要飞了?要是……遁走……是不是就不牵累我们了?”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声音在离族老愈远的地方愈明显。
最远处,一寨人屁股后面,老大就跪在末尾里,她伏低身,很是顺服的模样,这里的嗡嗡声愈来愈大,寨里人忐忑但心怀侥幸的议论不断传入耳里,不知过了几时,前边的人不经意回头,“噫?我是最后一个?”恍惚觉得身后应有人,却迷糊又不确定了。
老大贴伏着墙角,像一只警然又巧敏的动物,离开了全都跪趴着的村寨,向霞光艳天的山奔去了。
……
二人打得粉雾旌摇,惊山动地,半山的果花都凋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