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鬼已经降尽,这方圆千数里的封界便消了去。
——想必北封城内外叶是。
白珑没有直接送小珠和老大去令吾城,乃至是她们打算先落脚的北封城。
她只给了她们一张符宝,“只可用一次,你们想去哪处,需在正中写上目的地。”
那的确是一张可供凡人也能远远移地挪身的宝符,不过除却这功用外,最要紧的是可以护她们安全……
…
‘仙修……’
‘吾当自进你那石器中去,只是……’
白珑一恍神,想到那山君……杏花妖最后的最后令她“听”到的话……
最后用自己的性命给她下了个诅咒呢……
令她势必护得小珠,不可牵累于她……
不过。
她将对那清风而起的思量先隐下去,将念头转到的却是他另外一桩“报复”,或者说小小的恶劣的捉弄——
她在最后的最后,眼见那树崩塌,彼时已经近乎全然消散的清风却轻轻眨动了下眼,那一下里、一息里,她不知作何感想,只有本能,直觉地觉察到一点“不好”,然那一息太短暂了,以致于他恶作剧都完了,他亦已经消散,全然融进了石中,她才后知后觉,慢了两息才将眼神移开——
转到她应当看着的任务石。
嗯……
在那一息,她竟看到了绝不应在那时看到、也不应在那地看到的人。
…
白珑轻吸一口气,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得脸色既肃又紧。
——至少,比她自己心内明知的此事的严重程度还要过于紧肃了。
雪簌簌地撒下来,这当原是一块荒地,此时下满了雪,四处愈荒茫野寂了起来。
白珑盯着身前方不远处,大约几步开外远的地方,抱臂冷笑。
但实则她没想冷笑的,她也不是惯外放的人,所以她一经出口就先自己顿住了少息——
也就是这少息,身前一步之外徐徐显露出一个人影。
身姿颀长。
氅衣若鹤。
如墨的头发从后肩披过来,衬得那高高束起的头发下露出的整张颜,一半雪白来一半瀑墨。
白珑先是被自己反常的反应弄得顿息,再见他显形,好近!好悬她没下意识后退,保住了身为质问者的尊严,可再看这雪白的一张颜,她的五识似乎不由她决定的将他收拢,她也就不自禁地看到:
他穿的是她挑买的衣裳,如鹤如莲,当时挑的时候她其实没想到他会在她身边到冬,这一件冬衣形制的氅服,不过是看起来衬他,以及,修士、有了元婴修为的兽人当然也不会惧冷,只是不少修士也会喜欢修饰形貌,而兽人的话……大约生出了人心之后也会生出人的爱好。
不过他彼时全然是被她这个“主人”单方面修饰装扮……
——果然很适他。
她亦情不自禁在识海里浮出这句。
好在,只是识海,她面上仍是肃然的冷笑状。盯着这竟然不听她言,竟不知什么时候跟在她身后了的契兽!
是了,这契兽……她在清风消失的杏花影里最后看到的竟是他……!
那杏花,落雨一样,偏偏将要消尽,又露出现世境里的簌洒洒的雪,那白雪杏花里的人看起来……
嘶——
彼时,她还有一息以为是幻觉,毕竟,于那清风杏花妖来说,制一场幻境于他来说并非难事,可——
她更多的理性和直觉是信了的:那就是他,她的契兽,小白。
“好大的胆。”
她的声音也必然是冷酷的,因为他听闻后愈垂低了眼。“错了……”
也许是雪落得太大团,还有她还没从和花妖对峙的警觉里回复,所以这一声轻轻的认错竟令她耳稍有些些的异怪之感,就像雪单落往她耳尖。
她冷脸看他认错。
“我知道错了。”
他轻轻低着头说,说不出的顺她意和从她话。
“哦?”
她启声,“你知错在哪里?”
“我,不该……”
许是她声音肃得厉害,还有种让人产生错觉攻击性的冷,令他的言词顿住了那么一下,白珑觉得他也可能是在思考措辞——毕竟,他的人语也才学会了没多长时间。
认错也还是头一遭。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竟产生这般近乎刻薄的腹诽,但眼下里,她的确在他这略微的顿停里,忍不住猜测,他接下来怎么说:不该跟她?不该隐身?
还是胆敢胆大妄为,竟在她严肃叮嘱后还敢妄接近妖鬼!
但接下来,她听他说道,“我不该,不听你话。”
说完,抬眼睫,视线像触碰她的触角般,是看她态度反应。
白珑滞了那么几个喘息的时间。
“还有呢?”她抱着臂,强令自己不去想那莫名顿住的几息,毕竟,已然发生,她不须向他解释,而现在,正是他该向她解释的时候,她故而面上看起来极冷静,声音也跟雪似的簌扑扑的冻,
“认错的时候,不知道该要下保证吗?你这么擅自妄为,这次是天道大运,才没叫你我出事,倘有下一次,你还敢吗?”
她纵使问得色厉,可心念也已知道他将接下来如何答——必然是晓得错处,老实实保证再也不敢,也正是因此,她才这么训斥他了——
能推测到他接下来如何说做,令她不静的识海能静下来。
然而……
“我,不能对主人说谎。”
他低下了头。
……白珑一时以为自己听茬,或者因为自己识海的躁动而当真会错了意。“你……”
“我,不会对主人撒谎的……”他抬起了头来,这一次,眼里清清明明的澈净,脸上也是一望可知的,如他所说,她能感到他没说谎,但她突有种不甚平常的直觉,而她也的确没直觉出错,因为她接下来就听到他轻轻说,“跟……”
“你!……”
她几乎要语滞了去,瞪着他,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错愕,没有想到,但……
“我不放心主人。”
“主人说妖鬼危险,它们,也的确危险,我不放心主人独自。”
“我做错了,我原本以为会听主人的话——我也很愿意听主人的话,等在洞府里等你回,只是你走了我才知道、觉到我想跟着。我不安心——”
他少有说这般长的话,还是条缕清晰的与她解释,因此说得并不快急,反而看着是一边想着一边与她说。也正是因此,他双目对着她,愈如泉底净月似的,她……
白珑过了有少顷,才抬捂手,她横掌掩住了大半张脸,声音慢缓地嘶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