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是城里的市部发现的……”
市部，就是掌管出售买卖的地方。北封城里的规划，是将所有市铺都划到了一起，其中市部就是管着此处——由驻仙府邸直属。既管修士间，也管凡人。
照管嬴说，“起初，是一场两家铺子间的冲突。”
其中一家是修士的草药铺，另一家则是寻常凡人的果食铺。
照往常看，这种冲突其实不鲜见，因为修士比之凡人强势，不少修士眼中实则看不见凡人——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修士则动辄数百，长此以往，不少修士已经将凡人视作与草木刍狗无异。
既是草木，就不在意践不践踏。既是刍狗，那路过踢踹一脚也就算不得什么吧？管嬴温缓看白珑，“我们城中已是算好，城中、市部皆有法度，遏止修士欺踏凡人，另，市部中的凡人铺肆亦是可向市部状告伸张的。”
白珑点点头。
“那一天，就是那家果食铺告状，说是草药铺强抢他们的货。但等我们市部去了，草药铺却反口有理，道并非强抢，而是果食铺违了规矩在先，’他一凡人食肆，怎可卖灵果！’”管嬴学着那时人的语气。
食肆老板大呼冤枉，“小人谨守大将军的规矩，只卖常食与小人这般的卑人，肆中绝无有半口灵食！求仙长大人们做主，再说，卑人们买不起灵食，仙人们亦不进小人的食铺，小人贩那灵果又何用呐！”
说到最后急了，却也是实言了。
草药铺老板却道：“谁知你打量着甚么呢！”却当即拎出了几大篮灵果，从他储物袋掏出来的，但那些篮子果子现出，食肆老板神色就变了，显然那正是他家之物。
事情到这里，按说就该清了：是那食肆老板说了谎。
当然就算是犯规卖灵果，草药铺也不能将其粗暴抢夺，因此两家都要被罚。
但到这时了食肆老板却无论如何不肯认，一口咬定是被冤枉，说他卖的的确是普通的杏儿李儿，还指出许多人，说他们都买过他家的果，并无异样反应——
凡人吃灵食，吃是可吃，但吃下后往往有所不适，轻则晕陶数日不得清明，重则可能永醒不过来，更况，“我家若真有灵果，怎会如此便宜卖！！”
“谁知你怎么得的果子！寻常凡果这个时节早就没了，你这李子杏儿都是春时的果子，到现在进冬了还鲜灵灵，有没有猫腻你自己不清楚？！”
“小人不知道为何这时节还熟，那卖的人说自家种果树有秘方窍门……”
食肆老板的果子是收来的，彼时，一两年前他注意到有人秋天了还卖鲜果，立时意识到这是门好生意，他找到那些散卖的人都贩来了，还签订以后有果子都贩给他的约契，那之后果然那村里的果子都贩给了他，而今年的格外好，“往年是到秋，秋末，今年入了冬天都这么冷了没想到还有……”
白珑静静听着，此时看到囚牢中那些遮盖着的篮、筐，“就是，那果子吗？”
“嗯。”管嬴点头，目光也投落在筐子篮子上，“我们顺着查，发现食肆掌柜没有撒谎，他的确认为自己卖的是寻常果子，吃过的食客也没有吃灵果的症状，但草药铺主也没有替换——那些与灵果无异的果子的确是从食肆抢去的。”
草药铺老板是无意发现那凡人食肆竟然卖灵果、还卖那么便宜的，财迷心窍，抢夺了去，“他以为食肆心虚理亏，不敢理论，也是因为才来北封不到一年——不知我们规矩。以为我们北封也如外地一样，凡人断不敢状告修士，或者就算告，也全然得不偿失。”
白珑目光转向她，管嬴也看着她，她娓娓继续道来，“市部到这里就觉出不大对，追查那些灵果来处，是怀疑有人用灵果作筏子搞什么阴谋使坏，没想到查下去，发现真如食肆掌柜所说，这些果子来自同一个地方，来卖的甚至是同一伙人，只是分成了两波，轮流来北封，而他们村子……”
“素舒山？”
“对，就是素舒山，”管嬴神色凝重了些，“那村子就在素舒山下——道友你可能有所不知，那是座偏僻、低矮不曾起眼的小山，那村子几十户人，几十年不曾走出山，就在三年前才有人到了北封这。”
“三年？”
“是的，不是食肆说的一两年，他们三年前就来过，卖山果，只是那时候来得少，人只四五个，果子只有一筐，说是卖货，实则可说探路。他们选在夏时来，不算惹眼，且卖完就走，所以才没人注意。”
当年的秋末，他们来第二趟，也是快卖快走，到了第二年秋天，才带了更多货物，也更多人，“分散开卖，他们打的也是一伙人早卖完了早离城的打算，没想到就被食肆盯上。”而后，就是她先时所说了，山果在城里流传两年。
白珑：“那山。”
“山，”管嬴气息一停，像是不由想到那时之景，她双手召出一道幻影，“道友请看——”
白珑凝目看去，但见那幻影中一座山，一座，怎么都称不上低矮小山的山。山影婆娑，漫山……粉花。
——’季时倒错，冬若春’
她脑中浮出这句。
“它，变高大了。”她盯着幻影图。管嬴点头，却道，“在变高大。”
白珑不能不注意到她咬重的那个“在”字。管嬴道，“这一幻影图是近来的，确切的说是三日前的，而再之前，他们没录下影图，但我们确信它是——’长大’了的。”
“长大。”
白珑神情略凝，盯在幻影上，黑玄面甲遮着她大半张脸，只看到她潜注一般的眼睛。管嬴默不作声等着。
直到白珑目光从幻影上移开，管嬴方顺着她目光，再次投向囚牢里七个孩童，“他们，是我们将素舒山封起结界后，从城外找到的遗漏的。”
彼时他们查到素舒山，那常年不动的任务石竟然有了反应，而后连带着那些暂时缴起的“灵果”也竟使得任务石反应，他们便第一时间封起了那异山，连带方圆几十里，当然那山村也封入其中了。
为免漏网之鱼，从那山周往北封自是要查，没想到真查出，却是七个小孩，他们也带着山果，应也是来售卖的，但不知怎的感到了风声，竟提前避出了城外，“我们搜寻到他们时，他们正窝在一处枯死的白柳树窠里，”
管嬴示意她看那在最前头挡着其余人的小女孩，“她是领头的。”
白珑盯着那女孩，发现她一副瑟瑟警惕的模样，但……她的手在身后微微动……“我猜应是一种暗号，”管嬴放小声，“这孩儿聪慧。”
的确……应该是信号。
白珑眯眼，【山神，不可背叛】，她默声念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