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恰巧……见识过。
或者说,学过。
白珑立在那囚牢外,一时想起自己当年……彼时因为灵均他老人家也出了事,她其实也算崩溃过一段时候——
彼时不知怎的想起灵均说的,有些修士会炼禁忌术,甚至将活人的神魂直接抽出来,’不定放到什么玩意身里,’放进傀儡体里,那神魂就成了傀儡,放进妖兽体里,就成了妖兽……
她脑中断片又被堵住似的,重复着这些再不能想起其他,于是她冲进藏书阁,几乎把她找到的能看的都找出看了,她的傀儡术是那时开始学的,现在这般信号……
正也是她那时看到过的,一种颇偏门的语类。
她记得,是分在妖族语里?
她再看那女孩,表现出瑟缩胆怯的模样,她大约也是真的忐忑的,但,若真是怯懦无能的人,剩下的六个孩子怎么敢都藏在她身后,再想到管嬴说的,这女孩领着他们在城外藏了数日……
她收回视线,管嬴在旁轻问,“道友之见?”
白珑摇摇头,“他们现在……还不好说,”不好说有没被妖鬼侵身,她知道管嬴真正想问什么,但她的任务石和囚牢里那块也并无不同,她不知道旁的道友是怎么收妖鬼的,但她的任务石就是现在收不了……
既然收不了,就是时机不对,或者根本“妖鬼”不对。
而且她刚刚听管嬴的,只觉根源恐怕还在那素舒山——
“我当要去素舒山,与其现在对他们,不如察过后再动。”
“白道友所考量的有理。”
“管将军刚才说,这些孩童是同一个山村出来的?”
管嬴道是,“我们已查过,那村中说法与这边对得上,且这些孩儿应当没有说谎——”
她语有未尽,看着白珑,白珑便明白她未尽之意:如果这些孩童都是如常孩童,没有被妖鬼侵染的话,她们查出的自然就是实话。而若……
“嗯。”
她点点头,却没说旁的。
管嬴适时露出和缓的笑,诚言恳切道,素舒山方圆百里已经封界,届时需要他们做什么,北封上下定竭力配合。
“如是,还劳将军将此监看影石予我一观。”白珑想了想后道。“我会先在此城察看,而后尽快往素舒山。”
…
管嬴自然无有不应,当下将囚牢此前的监影石给与她,又在牢中置放新的影石。
所谓监影石,顾名思义,就是监看牢囚中的人一行一言的术石。
白珑有心看那女孩还用信号“说”了什么,便要了来准备细细看过一遍。
北封对此应当早有准备,管嬴置换时利落,对她说要在城中察看也毫无异议,另外,他们准备的住处也的确……的确……
“望白道友喜欢。”
管嬴笑眯眯地,背对那偌大的……一排屋子,对着她说,“我们不比主宗,北封简陋僻寒,粗犷不及令吾精细,道友有哪里住得不适宜的,但管告诉我们,我们定当尽力,还请白道友莫要嫌弃。”
那……一排的屋,确切的说是三排——从进门开始,除了门墙的这一面是铜红高壮的门,另外三面皆是起了屋,白珑想起来时从飞刀往下看到的,似乎这里的住宅都是这般构造?
主屋对着门扉,高而阔大,两旁的屋略低主檐,有廊有阁,建成一排模样——单看这屋舍数量,唔……尤其这屋舍大的,格外比外面她所见的还要大一倍,而外面那些已经是比她从前见过的都大了,这屋……院宅大的,略略一看住百十人不成问题。
现在这些正对她的主屋门窗敞着,金碧辉煌……
嗯,她没有形容,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金碧辉煌”——
屋子如同展姓兄弟说的是蓝石建筑,但门窗中露出的装饰、家具,乃至摆置的一器一物都散发着金光碧玉煌煌的气息;
左右两排虽没有大敞开门,只敞了窗,但从那窗里漏出的,也可见其金光,拱卫着当中的大主屋,如同两轮发着光辉的金乌在拱卫着当中煌煌一轮烈阳,
叫人……不欲瞩目都难。
白珑停住了几息,才略显缓缓地说,“岂会。将军……费心。”
管嬴灿然一笑。
总之,不管这屋舍是哪种方面的夺目,白珑从中感受到此地驻仙府的热切是真,她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名声?”管嬴听她问知不知她名声,先是诧然,而后道,“当然。”
“那,怎么……”
她看这周围一切,进到这阶上檐下,她才感到这幽幽然的蓝色灵光半点不刺目,反而灵气盈而不过,令人……舒舒怡然。
她面甲后的目光看着女修,她的修为比她高,已是金丹中阶,若不称以将军,当也称以前辈,可从她到这府邸,没见展姓兄弟等人对她慑于威压,也没感到她……对她避之不及,或明和暗鄙,这……
这令她着实有些迷惑了。
“哦,”管嬴察觉到她问得并非随口一言,也跟着正色了些,不过她的话里的意思却着实是不当回事的,“你说那’克煞’?我知道,听说了,可这,哦,你是觉得我们不避讳你?哈哈——”
这个金丹女修从初见她至今便一副笑眯眯仿佛真是“管家”的模样,这时朗然大笑仿佛才隐约显露了些北封“将军”的模样,她洒然又武厉道,“主宗都不避讳你,我们怕什么!”
白珑一愣。
…
“我想……她是说真的……”
待到稍晚些,管嬴告辞了,白珑看完影石已经过了半夜,她在窗前自己立了片刻,还是抬起手,用另一只手攥住了手腕上的契纹。
几乎在她催动契纹的一时,纹上微热,她“听”到契兽的回应声,她……没禁住说了上面那句。
契兽与主人,在她心意允之下,可以一息相通,知晓她想令他知的种种。即使不开口言,也足以叫他知道她说这话的前因是什么。
脑海里没有契兽的声音。他在等她自思。
“她,我是说,她说宗里不避讳,我想不是全然不忌讳,不避我,而是……”
而是什么呢?
她喉间一顿,心头却自觉涌出了那后一句话:
而是觉得宗门当中,她并没有造成——更大的危害。
——值得忌讳的危害。
她既然在宗中都没毁害了宗门,那么,她们一个远在北地、不过与她任务际会的从前从无交集之地,又何须惧?
她听明了她话中之意。
心念波涌,她握着契纹,一时不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我是不曾想到……”
这次,契兽那边很快有了回音,“那,主人觉得高兴吗?”
高兴?
她细细思量着二字,“我不知……”“或许……”
或许有高兴,高兴中夹杂着警醒,或者确切的说,是诸多沉甸甸的东西里一点鲜亮的色彩,但……
“即便我,忌惮良多,也不能说他们这般待我……令我全无、一丝舒宜……”毕竟太久,无哪处如这般,待她如常人。
“那就好,”耳旁,脑海里,契兽低轻的声音,“主人,觉得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