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珑去看了倪泥巴。
见他还抱着木桶,但坐在榻边,的确没哭了。
——先前哭泣不止是陷在伤情里,此刻就是发愣了。
也或许在想着什么?
她原想着契兽的“劝慰”的话或许太过直辣,心性尚简单的小泥鳅恐怕承受不住,但此时见他虽面色惶白,但确有思考之态,气息间或有断,但并没紊乱暴动之相,便知比她想的好上许多,可以算一个“没有大碍”,便悄然退出去,留下一个结界便无声出门去。
一从树屋出去,便赫然如另个世界:人声、鸟鸣,花香,果食气等等种种扑着面门而来,她直到从树屋下到平地,五感六识才像适应这喧哗热闹。
“听说了没!那合欢派的女修拐走一小流莺!”
“…不是拐,我倒听闻是自愿,而且那小莺哥儿不是……”
“什么?是妖?哪族?”
“哼!真是不像话!谁不知道妖族新战上的妖王是一头虎,最凶战蛮霸!原本妖山离此城近,那些妖修就常常生事……”
白珑顿足两息,对身后契兽轻声道:“走吧。”
她先要去的是信坊。
虽然跟小童问路时是问了好几个地方,但首要最紧要的是信坊。
信坊从舆图上看在龙光城的中央,从这边行去要经过长长一条坊市。
白珑就看到坊市两侧书铺、丹草药铺、法器铺等等应有尽有,她也没直奔疾步,而是带着他不快不慢,跟坊市里来往云集的人一样,如此多花了两个刻钟才到城中。
这里的修士就少了。
坊市也在一炷香前就到那为止了。
龙光城属于御兽峰管下,这中央的一片正是御兽峰在此的驻地,威严赫赫矗立着许多建筑,进出的人也不断,只不过比先前安静的多,按理说此城应该驻着御兽峰一个金丹中期往上的真人,但白珑没有拜见的意思,只寻着信坊二字的匾文,眼见其出现在其中一幢门上,便径直向那方而去。
她没让契兽继续跟,只让他在街上等一等,“我去寄封信,很快。”
这个寄信,指的是上清宗之间的信笺,是为宗门公务,或者御兽峰事务,也就是说寻常其他门派弟子一般用不了,不过上清宗的弟子们也不是常用这种信坊,毕竟有信鹤和其他传音法术,一般自己的事也都犯不着再多跑一趟信坊,白珑这也是第一次用。
“玉牌。”刚至门口,就有人用同一个语调寡寡淡淡的说。
白珑早有准备,掏出宗门身份牌,那人斜斜看过一眼,眼皮是动幅不大,那眸光却利得很,这一眼验过,才算是正式看向她。
——筑基,法衣旧,全身不见高阶法器。
白珑像察不到对方的打量,对方不言语她也不开口,只到那柜台前方取出信,口中惜字如金几个字,“寄信,简师兄。”
这声音喑哑,说不上难听,但绝也不动听,信封上赫然是【御兽峰 简行之】,再下方一个不大不小的“白”字。
那值事先见简行之三字,神情一肃正,再看寄信人姓白,便端肃又不失亲切的问她:“白道友可有时间要求?比方这信什么时候寄。”
“无,”她摇头喑哑道,“现在就可。”说完留下信和灵石转身离去。
那值事在身后伸着手,还想与她多言几句,不防她竟就这么走了,一时脸色精彩好看。
白珑心知那值事诧异,不过她是故意:若是此城的掌事真人需查龙盘村的事,她主动至此,他们应当能顺藤摸瓜的查到她。
不过她亦不觉得他们真会找上门去——毕竟她这一身显目,又跟在宗中时一模一样,若有心查,很容易便辨出她真实身份。到时候恐怕就不愿找上她和她有所牵扯吧……?
她摸摸鼻子,倒不觉失落,只是定定理着丝丝线线的思绪:
从信坊寄信本来就比她自己用信鹤安全,毕竟龙光城离宗门遥遥;她本来也需给简行之去信,这样正好一举两得;推算信的来回,快的话两三日便能收到回复,若是没有旁的事,两三日后就可以回程了……
几个念头间,到了契兽跟前,他还跟她离开时一样站在那儿,白珑便带着他往回走去。
这一回没那般快了,因为来的路上看过了她想买的东西在哪,于是回客店这一路便是边走边买。
她先到书坊,不过不是开在坊市大路上开阔气势不凡的店,而是转角往里,七拐八拐后到了舆图上小童指点过的一处。
这一家看起来店小屋狭,屋里密密麻麻的书册,从地面能摞到屋顶,也没有架案条几,乍一看浑似个满满当当的仓房;
那店主人也是,是个筑基,却没穿法衣,只胡乱穿着身寻常的布袍,头发乱七八糟,在屋子一角书堆里拿书盖着脸打盹,等她在书墙书柱里看了好一会才睁眼;
不过这里的书正是她想要的。
她不找功法修炼,炼丹铸器的书,找的是此地的大事纪,奇植门类,杂记轶闻,甚至一些一看就是编纂的八卦小文之流,这些册子薄的厚的都有,许多都在书底下积了不知几年的灰,不过好在有除尘术和储物袋——
她的储物袋里惯常装着四五个储物袋。最后以她多年买书的老辣经验,以颇合适的价钱买到了书。
接下来就是灵植和兽饲坊。
龙光城此地以异植出众,白珑便打算采买一些异植样本和种子,兽饲坊则顾名思义,是此地的第一大产业,贩卖灵兽饲食了。
白珑原本想一个一个去,从书坊出来却忽然改了主意。
她对契兽道,她要去灵植铺子,让他独个儿去饲食铺,“行吗?”
她有商有量地。
“去饲食铺本也是想买些你喜欢的,你自己去,若有喜欢的,便买一些,”为免他不知’一些’是多少而难为得慌,她数出十个灵石,“一样可先买两个灵石的。若是不想和人说话,那就先看,等我一会儿过去了,再买你喜欢的。”那样就是先只看看他有没喜欢的了。
她灵台平稳,既不是以契主的身份命令他,也让自己的心中稳定——不生出想让他去或不去的念头。
这大约便是契约的好处了,她不需要斟酌口舌解释,他便能知晓她真正意思,用在此时,便是她想让他真实自己选。
若是他愿意,便可自己先去,若是不愿,便也可同她先去灵植铺子,她都不会怪他,也不会因此厌恶他。
他看着她,过了会儿,点头,“嗯。”
白珑便把钱给他,又拿出一个新的储物袋,亲自系到他腰上,眼看他朝她指出的那家坊肆走去,她也转身朝邻近的灵种铺去,只不过背身的一瞬丢了张顺风符——贴在了他后背上。
顺风符既能充作顺风耳,自然也不是那么易发现的,它绘在符纸上后就能让符箓在使用时变得匿形,
何况他那一头长发,虽然现在已经是变化过的、比在夜雾林时短了,但也是长长的,即便听她的高高束扎起来,也还是像蒲葵一般散撒,符贴上去就瞬间被盖住。
这便是契约的另一个“好处”了,当她不想让觉察到符箓,他就能觉察不到了……
白珑提步进隔壁的店,面罩下的脸和露出的眼都同样的自然没有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