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为料,炼成丹,即为人丹。
丹药有不同的药性,服之有不同的功用,人丹同理。
白珑一怔。
“为何……”
“听说,是、是这里的主人……唔,就是这城里……”
那少年以手往上指,尽力暗示她,看起来很想把城主两个字说与她,但又顾虑忌惮这里的什么,因而不敢直言道出口,只神情和动作不断暗示她。
直到她露出若有所明的神情,他才使劲点头,“嗯,就是,就是……那个……人,听说他有旧疾……”
旧疾?
白珑控制不住的眼角抽动了下。
“嘘!”
那少年急声把手挡在嘴前,“我也是在这久了才知道的,你也不要和旁人说,算了……你都进来这里了,也没旁的机会和人说了……不过!还可能我们运气好,再有一个新人也被抓来呢!”
少年用明显振奋起来的声音道:“就像我一样!我就盼等到了你!”
……白珑默了一默后问,“你,在这里很久了?”
“嗯,”说话间挪动起身子,锁镣牵动的叮哩啷当的声音在囚房响起,少年露出身后的墙壁示意给她看,“很久了……”白珑随之看去,但见上面一横一划,划着一些不成文字,难以辨认的符号。
少年道,“有这么些年了吧,两百七十年,零七十天七个时辰。”
“唔”
“很久对吧?!”
“嗯,是不短……”
“所以我真高兴见着你!”少年语气减低,“要是他们拉你去炼丹,我会助你……”
“助我?”
“……你不要违抗他们,你打不过他们,我会帮你活着……”
他的音量又低又小,额发因为急切的抬头撩开了些,露出的眼睛焦切恳诚,“我会帮你……”
白珑定定看着他。
少顷,“为何?”
“因为、因为……因为我不想让你死!”
“为何?”
“呃……”
“就算你稀罕见外人,可若使我保命的话,也当需使到你保命的技能吧?你就是靠那保命技活到今时?现在愿意用它帮我,就不怕你活不到下一个年头?”
“我、唔、我、呃……”
“你,见过我师姐是吗?”
那少年戛然顿住。
……
【
“嘘!”
漆黑的塔室里,一个少年被突然捂住了嘴,捂着他的人是从身后突袭的,少年看不到她,只听她压低的恐吓声:“不要乱叫,也不要妄用灵力,我只是借你的地方躲一会儿,你要敢坏我的事,我就扭断你的脖子,知道吗?”
少年发不出音来,因为她的一条胳膊正格在他的喉口颈间,他只得勉强压一下下巴,表示点头听到了的意思。
恶客松开了他。
当然,没有完全松开,她的胳膊松了开,但是一圈灵力覆在了他颈间,要是他敢乱叫,相信她的灵力绝对不比她的手脚慢、能叫他瞬息就叫不出来。
少年显然清楚地知道,因此显得格外配合乖巧。
“你也是被抓来的?”
大约是见他果然听话后,恶客开口问他。
她的语调些些特殊,至少少年听起来就分辨不清她是真的好奇、想知道,还是单纯随意的一开口。
既懒散,又……正经。
“你别害怕呀,”大约他沉默的这片刻让恶客误以为他胆怯,她又开口道,“这府里被抓来的人都被放了,你要是配合得好,待会我也把你放了。”
都放了?!
少年大吃一惊,盖因城主府里新抓来的人没有上千也有数百,是城主有个什么计划需要他们那些生口试验……
“你……你……”
“对哦,就是我哦。”他吃惊的语气似乎取悦了她,她声音听起来愈笑眯眯的,仍然,有奇怪的散漫感。很奇怪,这明明应该是件重要的事……
少年不禁轻轻地:“那你惨了,他们会非抓到你不可的。”
“哦。”
“这样啊。”
恶客点了点头,“那我得快点,在被抓到之前放了你才行。”
“!”
少年觉得惊讶,惊讶于她的话,亦惊讶于这个人……虽然他才只和她说了两句话,但他已经知觉她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
“对了,还要多谢你提醒我。”
——她这一句倒是正色了。但少年却不知因何想要挠一挠耳朵——仿佛耳朵尖开始都有些奇怪的痒意,真是个……奇怪的人……少年想道。
……然后他们在黑暗的塔室里躲藏了三日。
恶客应该是个厉害的人,三日间都没人寻她到这里来。
她应该身受了伤,三日间大多时候都在塔室一角里坐着,打坐。
少年脖子上还覆着她的灵环,逃不了也无法逃,他就坐在塔室的另一角,这三日倒是看清了她的样子……不对,也不能说看清了,因为她始终遮着面……
少年呆呆在角落里,看着她一身墨色的衣袍,脸上也遮住大半,唯独露出的眼睛此时闭着,是正打坐入定的模样……她那衣袍很奇怪,明明是墨色的,应该和这暗室里一样,也融进黑暗里,或者说在黑暗中平平无奇、不好分辨才是,但……奇怪。
她的衣袍像一条会流动的黑河,他是说,虽然是黑色的,但是感觉会流动一般,与这无生机也无寂灭的黑暗不相同。
也有点像流金——他是说,他是在第二日才发现她黑色的衣袍上有时候会有金丝一样的东西划过,跟夏天的萤虫似的,后来她告诉他,那就是她的灵丝,因为她的袍子破了,她没有丝线修衣裳,所以先用灵力替代着补起来。
“要是在我师门里就方便多了,衣坊里的织娘们个顶个的灵慧,上次还把我法袍里子炼上了花,可惜,啧,被你们这里的府雷给轰了——不然,就能给你显摆一下了。”
——偶尔打坐间歇的时候,她会同他说话。
彼时她说这些的时候,虽然言词里有可惜,可声气里却仍听不出来多少,还带着她特有的懒散散,——她好像就有这般本领,把无论什么正色的话从她嘴里出来都带一股漫不正经。
以致于他的耳道到里都听得怪怪的,好像耳骨上的痒意顺着进到了内腔似的。
总之,她的袍子是黑色的流河一样的质感,又散着星星点点的萤金色。
她的头发是束在发巾里的,那发巾也是黑乎乎的,同她面罩一样——她的脸罩遮着大半的脸,从眼下到下巴,都遮在了黑面罩里,搭配着散落得遮住了上额的前发,她整张头脸都只有一双眼显露出来……
“你……为什么……”他在自己头脸上比划,口里没有真的问出来,就好像自己也后知后觉这话问得古怪一样,毕竟,她是突闯入这府里的,遮盖面容才是理应理当。
“因为我是来做恶贼的呀。”果然,她扯了下脸上的面罩,笑盈盈地答他。
漆黑里,少年看到她面罩下被扯落一点的地方,露出的皮肉白如晶月。
“哦……”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自己含混地应了一声。
她总共在这黑暗的塔房中打坐了七日。
七日间,跟他说话的时辰加起来不足两个。
但她不是没跟他说话的时候都在打坐。
有一些时候她是在看外面。
——从塔屋的一面墙上,有一张朝内开的窗户。
窗口应该是被她以什么法术隐蔽了,他知道外面的搜寻她的人一定察不到这扇窗,因为不止一次他们从这窗口外巡过了,但什么都未发觉。
她就常立在那窗口前朝外看。
少年不知她在看什么,毕竟大多数时间外边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几棵粗壮的树,树形也粗犷肆意,没有传说中那些大仙城里的景象仙灵,但她还是看得津津有味。有一回,他禁不住问她,“为什么看呢?你在看什么?”
他可能好奇太久了,没有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离她近了许多,他只见她回转过了头来,用她独有的那种语调说,“看看外面啊。”
外面没什么可看的。
他这么想着,也真的说出了口。当时,她又是怎么答的他呢……
模糊里,少年仿佛又回到那个昏沉的春日午……
她笑眯眯地,是了,她虽然遮着面罩,可他看出她眼睛在笑,她的眼睛都弯起来,就那样笑眯眯,不紧不慢地说,“春景宜赏。”
而后,她复问他,“少年,你为什么不跑?”
是了……
是了……
“我的灵环已经松了,你为什么还不跑呢?”
“嘶……我真不想杀你性命啊……”
她轻轻扶了下额,有些苦恼地道……
而后……
而后……
】
少年恍惚从记忆里收神,却发现囚室里哪里还有白珑的形影。
一瞬间,他的表情神态都消去。
就像一张鲜活的脸瞬间被抽去了鲜活一般,活似一张假面皮。
他用脸上的瞳珠移动,确信白珑已经从这囚房里不知如何逃了出去。
晦暗的囚房乌色明明灭灭,一面壁间不知何时出现一扇窗。
窗外,隐约几棵树形影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