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白珑接连收到两封信。
收到第一封的时候她正在劈石:
嗯,就是劈石头。
——不久前,她将修罗愁化用了,在化用前查阅不少书籍,晓得此灵植若是只愈好她那时的伤委实是浪费了,于是便做了些准备后,将其照着能淬骨炼体的用途化用了,过程……虽然疼楚,但好在效果颇佳,她躺了两日后,现在劈石头,正准备把屋子扩建一下。
发现有信鹤到,她放下斧头,一个清洁术顺便给自己用下。
纸鹤五彩七色,日光下是斑斓打眼,好似是生怕收信人不能注意到和被吸睛。
白珑甫一看到,神色微缓。
彩鹤到近前,她伸出掌,鹤便落她掌上,朝她掌心亲昵地啄了啄,而后化作纸笺,那纸笺也轻轻柔柔,贴她掌心蹭蹭贴贴了下。
她展开看,这信看似薄薄一页,实则看完一页接着一页,都是那薄如蝉翼的纸笺,合起来拢共十数张之多,她也……不是很意外。
一页一页看了,便到屋里桌边——桌角有一个木盒样的傀器,感觉到信,攸然冒出四只细脚来,捧着偌大的身子蹒跚着到她手边,她把信放进匣盒里,它便盖上,“嗝”地打出一个饱嗝,同时直铁铁地道,“回信,等待回信”,见主人未有反应,过一会,蹒跚着沉甸甸的匣身又四脚伶仃得回去了。
第二封是御兽峰的。
之前,扫读完刻录后,她把玉简归还,还一并写了信去,那信上她问了小师伯近来可有需求之物,抑或御兽峰有什么事她可出力一二的。
嗯……她直接问了,换做是旁人,这般或许太直白不甚合宜,但对方是杳冥,这般直白就刚刚好。
[‘啊!太好了!’]
对方的回信亦犹如直面:[‘我正看你行之师兄太忙,想着要不把属城减一二个,小珑儿能帮忙太好了!我叫你师兄过去,小珑儿代他做一两件就是帮我大忙了!’]
嗯……怎么说呢,就很小师伯。
白珑知道“行之师兄”,简玉琅,道号行之,已是金丹中阶,他是杳冥师伯的大徒弟,也是御兽峰上下的“大师兄”——据说因为人缘太好,便是不是小师伯徒弟、辈分上是徒孙,乃至做杂务的小道童们,也都唤他作“大师兄”,其被亲近、孺慕可见一斑。
她正想到此处,便觉山界外头隐有动静。
——这么快?
*
“出来!”
山界外,却是秦小少爷。
白珑细微蹙了蹙眉,因为他现在的样子,双目淬火,浑身怒张,一身红金灿烈的法衣,让他看起来像一条喷火的龙。
这不足为奇,让她奇异的是他眼周通红,那怒火的眼里既红又潮,像是……哭过?
小少爷,因她气哭了?
这一念刚起,就听他,“白石头!你把我的焰蛇还来!”
焰蛇,他的契兽?
白珑尚未明白,就听他一通怒骂,她过滤着听了才听明白,却原是赤焰蛇丢了,他怀疑她藏起、囚了他的蛇。
“滚出来——再缩头不出,小爷我——”
眼见他抬手就叫过金丹修士,浑身怒火不止得要攻击灵均山了,她隔着山界道,“我不曾见赤焰蛇——上回你走后,再不曾见过它。”
“你!”
秦穹听不到则已,听到却更气了:“滚出来!”
“不,”白珑说,“我出去你必浪费时间在这,你既心急契兽,去旁处寻吧。”
“放屁!”秦小爷暴跳如雷:“赤焰就在你山中!我叫它来杀你!它就再没回来!不是你是谁!”
“你说……什么?”
白珑轻蹙眉,从山界那面出了来。
迎面就是一击!
她避闪而过:“我不曾见过——”
“撒谎!”
秦穹的攻击不停,他这一打眼就看出:不过几天,她身上有不同,刚才他火鞭擦了她胳膊,她竟没丝毫伤到!
“难得,穷酸多年,好容易得灵石,换什么灵丹妙药,你将我小蛇还来,小爷赏给你上等仙药,如何,嗯?如何?”
每说一句,就攻击一波,一次比一次猛烈。
白珑尽皆防住。
“我当真不曾见你契兽,你若不信可用契纹……”
“你住嘴!你还敢说?!”
他声音骤然抬高,远处的金丹受到命令出手,霎时一道无形的阵把她围住。
她停下,打量这阵。
“交出来!”他的火鞭指到她鼻尖,“不然别以为我这回轻易放你!”
这般近,白珑看到了他更多的异样,不止红眼,罕有的让金丹出手——小少爷向来骄傲,恨厌得时常围堵她,却不屑旁人帮助,总想亲手降捉她。“你……”
只说出一字,秦穹在她的眼神里猝然打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什么?
“陈家堡。”
他带一点痛恨,又有报复的恶意,“那家的老男的,你去前还好好的,你走时却惊吓成了瘫子,现在瘫床上——等死的活死人,听说正是你捉妖鬼的时候撞上,受惊过度?”
“白石头,你任务完成那么’完满’,妖鬼降服得那么快彻,你护不住一个凡人?”
惊吓?别笑死修士了,那些蠢货凡人才信她忙于收服妖鬼却腾不出手阻一个凡人的眼,“你敢说跟你全不相干?”
“你敢发誓吗?”
“敢发心魔誓说你完全不是故意吗?”
“哼!”他恶狠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真面目,”虚伪,狡猾,阴险,伪善……
秦穹咬牙切齿道:“你休想骗过我。”
笼里片刻静默。
秦穹“哈”一声,神情又怒又愤:“果然!你果然就是!”
阵笼里,白珑少息静默,
她看起来没有恼羞,也没有被人掀了脸皮的惊乱。
只沉默地看他,
有那么一息,秦穹想到数年前,那时候他真厌死了她,一个不知打哪来的丑八怪竟抢了他的师尊!
秦穹记起那之后的有段时间,他的心情就如同现在:
那是种好像比不过、明明不该比不过、但偏偏总有被她压一头,甚至她真的比他强,也比他聪明、未等他做什么她就看透了他的、糟透了的感觉。
“原来如此,”
秦穹只感觉胃里瞬间像塞满铅铁,
她全然没有解释,也没否认和狡辩,只是看着他,语气平稳得叫他肺腑都要气炸,她道:“这是两码事,你契兽的事我确是不知。”
“白石头!!”
他显然气急,手都要抖起来,“你,你,你,好你个——你把你那畜牲……”
白珑眉微蹙,
然而秦穹这一句还没说完,忽然就一僵,
那不远处,才帮他捆了白珑的金丹疾呼:“少爷当心!!”
就有一金丹女修从天而降,
“秦九”
她冷一声。
——说是冷,并非冷漠,更像是无情绪。
但见女修自上跃下,速度极快,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待在场人看清时,女修一手按着秦小少爷的后脑,已将他砸进了地里……
“……”
“……”
“五小姐……”
过了片刻,才有秦穹的侍从颤着声。
白珑想起来,离火峰称为五小姐的,秦五……
传言秦家的五女,极沉迷修炼,几乎除了修炼惯常不理任何事,外面的人少有见她,她也常年在苦寒之境练剑,似乎性情也殊于常人……
眼下,金丹秦五看白珑一眼,没说第二句话,提起秦穹便飞走。“等……等、五姐……”一时只余秦穹羞愤又含糊的挣扎声渐渐远去。
待秦家众人褪去,一旁的松树下才显出一袭人影。
“简……前辈?”
白珑见那树下,一身清浅绿衫,气质敛和,光风霁月的人,正是简行之。
“白师妹。”
简行之微微含笑道。
他的气质极易亲和,是纵使和他有一二龃龉,也很难叫人生起记恨,因为你见了他就知,他并非故意——即便对你造成了伤害,他也不是有意,而他的初衷,是对你好的。
白珑略一停息,便想明白方才的秦五恐怕是他帮助寻来,于是:“多谢前辈。”
简行之与秦五,都是这一代金丹里佼佼有名的人物,秦五是秦家小辈里金丹第一人,简行之亦是御兽峰的金丹里数一数二,她这一声前辈,实属当得。
“不妨事,”简行之摇头,他托着几页纸走来,“原就是在半路遇上秦道友,她正寻秦师弟,遇上了便同来了,”他目光温和,是那种没有侵犯性,且随时可以因着对方不适而收回的眼神,他道,“师妹无事吧?”
指头大的蝎蜥在他眼角攸然闪过,给他清和的面目无端一股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