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鹤危，秦淙。
秦穹的亲兄长，亦是……因她陨落的第一人。
她坐起在石榻上，一条腿屈起，一张手撑在背后，长长的头发一半落在身后，从后背一直堆落到腰臀，床面，另一半则垂在肩前，遮住了大半的侧颊。
她就这么在榻上坐了一会儿。
直到洞府门外的脚步声传来。
“嗯，醒了。”
不待那门外的人问，她就启声。
果然，洞府门开的声音接着传来，而后是脚步声。
白珑微微抬头，因为是正顺着石榻的方向坐的，而石榻和门的方向也不是正对着，所以还偏了下头。
半边遮了眼的头发不必伸手整理，她只用旁边的木簪往头发上一放，那些头发便被簪子自动束理起来。
——‘灵均真君自己倒是打理得翩翩若仙，倒把我们珑师妹的行头置办齐啊！来，师姐教你，这个簪子不单能当法器，它最紧要的还是个簪子！’
是簪子，当然要能打理头发！
耳旁仿佛还能听到那师姐气闷的声音，那时候她不会梳头发，也因为一头细软黄毛，在凡间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梳过的，顶多用一柳条扎一扎，乍然到这仙山，见每个人都仙衣飘飘，衣带恍若那九天仙人，一时呆惊，而她师父，也大抵根本想不起她还需要理头发这样的小事，因此她顶着一头混乱的黄发见到师姐，她谴责了“灵均真君”，又把自己发上的一枝簪拔下，教她、送她……
她歪着头，看见契兽走进来。
他端着一罐汤。
汤罐是她原有的，她自己烧炼出来的，并不精美，像个葫芦大的粗陶器，不过用时倒也实用，她用她煮食，也有时熬汤，更有时候也熬药。
只是现在这罐汤不是用她本有的东西熬成的。
热腾腾，散发着花果清木的香。
“他们已经走了吗？”
或许是方醒来，也或许洞府里灯影不够亮——只在离石榻有些远的案上落着几盏明珠，以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似寻常的温声。
“嗯，一个时辰前离了令吾。”
没有说谁，也没说前因，他却准确答了回来。
“嗯……”白珑应一声，听不出情绪。
她询问的是云若申屠朔，契兽答的也是。
不久前，云若和她说了师门来信的事，那信便是召她回师门的，她在此多留了些时候，硬是等着秋收事宜全完了才说离此之事。
——‘你就不要送了，我不擅告别，嘻嘻，反正没有多久我就又来缠你’。
彼时，云若抱着她的胳膊甜蜜说道。
白珑动了动身子，仿佛胳膊上还残留着她亲密的怀抱。
汤愈来愈近，汤料也是她留的，’一些特产，我们谷里的秘方，蕴养灵脉颇有用，你试试。’
她这么说，又很快说，’……咳，第二个用处嘛，就是叫你别忘了我，我好不容易近你，只恐怕下次你疏远我，你收下它，这么时不常的喝着，不也时不常想起我嘛。’
“主人，”契兽的声音唤回她的神智，他正端着汤——已经从汤罐分到小碗里，现在他就一手持碗，一手持匙，正欲喂她。
她顿了顿，张口吞下。
便这么一个喂，一个吃，将一半的汤喝了。
灵台紫府内微微热意，她的确感到这汤于灵脉有好处，便偏开唇，接了他手中的碗，示意他去喝那另半罐。
二人无需开言，便各自明晓各自之意，她端起碗就着碗口一饮而尽，他亦听话的抱着小碗喝。也是这个时候，白珑才知道他那小荷袋里还装了碗。
——小荷袋就是她在凡界时给他做的那个，她原以为很快就会坏了，回来后也给他新的更大的储物荷包，但小荷袋一直没坏，他现在就是从里面掏出了碗，把陶罐里余下的汤倒进小碗里捧起来喝。
白珑就这么看着。
他喝得看起来不快，但实则不慢，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的吃相很斯文。
斯斯文文。
她就看着他喝完汤，清洁术将碗罐收了好，然后从小荷包里取出一粒黑色骨头样约莫手指骨节大小的草丹放进了口里，——那是此前她从任务堂兑回来的，说是能益于灵兽齿骨，尤其进食后，不仅助于灵兽吸收灵气长得好，还能使它们的獠牙、犬齿更加坚固，硬厉。
白珑就这么看着，神情连她自己都不知的锐暗。
明明暗暗。
“过来。”她伸出手，朝自己身后侧石榻拍了拍，同时支起了上半身。待他过来，她后仰，闭目枕在了他腿上。
“我心情有些低落，把尾巴变出我抚抚好不好？”
她闭着眼，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平静，声音也平静温和，她能感到契兽的视线在她面上，就像她心里明明白白，他必会听她的，她这一问纯属多余。
不，也不对，至少，泄露出了些许她恶劣的心绪。果然，不过少顷，她就感到一条毛绒绒、蓬松、白色长毛，密实实手感极佳的尾状物到了她手里。
她撸动手掌，从微粗的中段抚摸到尾尖，掌心里顺滑微痒的手感，还有指缝间松出的缕缕条条，她没有睁眼，却到底嘴角扬起一点弧度。
却不知因为他听话，还是这奇异撸尾的松缓感。
这是这个秋收里主契二人新养成的习好。
确切说，是见到申屠朔的兔耳之后开始的。
不知她是不是那时盯着申屠朔的耳朵看得久，后来他在山道上——在她走在他前面，突然一回头时才乍然见他头顶也多了一对耳朵……
长耳，神似兔妖的，但也不尽相同，因为在她镇静的视线中，他的耳朵试探弯下——似乎，在探她的喜好，据她的反应调整……
再后来，不知觉就成这样，只是白珑没让他变成他自己的原型给她看，而他也的确……成功探得了她的喜好。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蟾光秘境，我欲争一争。”
与其说与他说，不如说理自己的思绪。
“已经做了两桩任务，虽然完成得不错，但次数到底少了些，不知能不能年前再申请上一桩……”
应当是不能了。
“若不能，我们便修炼，闭关，你当要陪我一起了……”
不知道明年遴选以什么量横，不过依照以往的，她身为……灵均峰主的独徒，已经到了筑基，宗门无论如何也会给她一个参加遴选的机会。“到时……”
到时如何呢？
她动一动唇，一时说不出了。
只是，不论如何也要——尽人事。
她已经在云若身上悄然放了替身，就算她受致命一击应当也能全转到她这里，然而，终归也只能替她一次。
她闭着眼，眼前仿佛又出现当年……蟾光秘境是当前她唯一所知有“拘拢散魂游灵”传闻的地方，她须得……进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