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均山顶之上,罡风飞绕,一如八年以前灵均进入那罡风之中的木屋。
灵均在进入木屋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挪移罡风。
他脸如金纸,肉身竟也血流难抑,元婴真君,肉身损毁都可重铸,而他竟已至流血遍身都止不住,
‘蠢徒儿’,他不管嘴角的血,只对她挑眉,‘一个小小练气,也想帮为师啊’
惯常如此,比起正常的师慈徒孝,他仿佛更爱一句话将徒儿气到跳脚,
‘等成婴了再说罢,莫丢了为师的脸’,
而后,他进入木屋,罡风瞬间将其笼绕,她一声不吭,凝出全身灵力闷头前冲,然而一缕轻风,如蝼蚁的呼吸,吹拂不起涟漪的轻波,那罡风被截净后清风一缕,与之相碰,她在一息里仿佛轮回,又仿佛无限停驻缓慢,而后一口血呕出,直直被打落山巅。
跌落半山,几乎大半条命丢在那里。
师父何其了解,这一下伤她半命,没有留手,她躺那里大半月动弹不得,终于不再强闯罡风,再后来,她在那躺落的地方起建了草屋……
白珑回神,看到眼前的契兽。
他正在这树下,坐在这她往常坐的石凳上,
他朝她伸出手爪,她已经习得如何感知契兽,因而一丝灵丝放在契纹处,感受他的意思,是想承她的伤……
“……”
她摇头,口张了下,却没说出话。
末了只伸手,握住了那只手爪。
契兽……
契兽是什么,小师伯给的刻录很是详实。
她数次看到‘从属’、‘归附’,就似‘以契主之为天道’,绝不……背弃,远离,更无……不喜。
因契约直接扭变了其神魂,契约之蛮霸,直接断绝了契兽得道飞升之路,因为牠已然是全属于主人之物……一个没有自己的从属之物,自然没有得道之路。
白珑把他牵进屋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顺从地坐在她面前。
这般大眼瞪小眼竟也无丝毫尴尬。
白珑已知这亦是契约之故,契兽全然属于契主,所以怎么会尴尬不适……
她亦在此时,方注意到他的衣裳:
在这三日开始前,她曾带着他看过小荷袋里的用物,该教他用的教了用,灵食和伤药亦告诉他可吃,三日间,她和他用过食物,也看着他吃过伤药,但,其他的东西皆没见他用过,而他穿的——
羽服样的,淡蓝的羽衣,头饰也是两片羽形,在耳侧,将头发固了。
与三日前她让他穿的“第一件”一模一样。
“你……”
她张一张口,只觉契约的连接恐怕比她先前以为的更玄妙。
他当是觉知到她这三日在忙什么,关于她一直想的便是把他解离了的事,但契约却促使他产生本能——那种以她为先,以她的意愿、所需为先的,本能,所以他‘配合’地,乖顺地照她三日安排,不搅不扰……
她一时诸般话语在喉间,只说不出来,既心惊于这契的可怖,又……
“我,”终于,她找回自己的声音,听到自己略带沙哑的开口,“我先给你取个称呼吧……”
“小白,”他看着他流银般的头发,还有琥珀剔透的眼,“以后,我就叫你‘小白’吧。”
按说只是一个称呼,但似乎就是有什么不同了……
“荷袋里的衣服,你喜欢哪个都可以换,都是给你的。”
说罢,便见他拿出来,霎时间都摆在了腿上。
说是‘哪个’,其实也只有两身。
她便见他低下头,目光定在那衣饰上,当是要挑选,不知会挑哪一身,她正这样想着,心念就一跳,然还不待那念头明确,就见他侧歪了下头,然后发顶便一缕雾烟……
等等……
烟气散去,那头顶便明晃晃多出一对兽耳……
银白绒绒,壁膜粉软,她:“……”
所以果然是看到了两身衣裳都有兽耳,以为她喜好了这个麽……
“咳”
末了只轻咳一声,面上不显,只点头,“你变化得比帽子好多了。”
——这契果然恐怖……
当晚,契兽的巢穴仍在屋里,她给他挪不更多的地方——
并不是多么大块的面积,而是在更多地方,她的榻边、桌案边、甚至丹炉旁等,她常待的地方,都给他余留出一块。
先前兑回的药她如今了解更深,从里面挑出内伤抚灵气的,“你的外伤多已愈合,余下内伤,灵气阻滞不顺,”说着将药丹递到他嘴边。
她做得自然,契兽停顿一息,到底慢慢吃了。
她又道,“我帮你调息一番。”说着贴了他的掌,他仍是停顿,她亦耐性,只心道她此前到底少做……契兽的伤由契主帮疗愈是好起来最快的法子……
待他慢慢将掌贴给她,她便闭眸,灵息探入他身体。
契纹在两人的腕间闪动,她只感到汩汩热意,难以言喻的灵妙之感,她闷哼一声,待睁眼,“你比三日前好多了!你——”
她讶异,是这次进入他,比此前玄妙之感,再就是他的灵息,全然比三日前顺和,稳畅。就因她现在她令他作契兽,所以……
他温驯地望她。
“哎……”
她末了将他的巢挪在桌案那处。
一灯如豆,她伏在桌前,给小师伯写回信。
信笺和已经看完了的刻录玉简,信笺化作纸鹤,衔着玉片,飞出窗外没入月色里。
她压下腔里的腥咳,继续取过空白卷册,落笔“契兽手札”。
因为是忆着刻录的内容书写,这手札内容写出来只她一人可见……
月下窗前,只有笔落的轻声,身后,幻术巢里的青年静静看着,一双眼睛在月夜里似乎也各自染了黑夜和银月的颜色,半是明来半是黑浓的怪诡,最后两只眼变回琥珀清透,他亦重回纯澈安宁的模样。
次日。
白珑醒来就看见手边一株灵草──
她昨夜写到颇晚,只在晨曦前一个时辰睡了下,不过修士肉身不同凡常,她一介筑基也在休憩小一个时辰后恢复精神,不过……“这是……?!”
“修罗愁”
她脑中冒出这灵植的名字。
整株灵草不过一指大小,叶身如兰花又似菊丝,颜色是独有的一半白如皎月,一半深如乌夜,之所以得名修罗愁,据说最早发现它的是一凡人,山林之中被野兽啃食,只余一口气之际,却不知如何沾染此草,而后那被啃去的皮肉和骨头竟长回复生!
凡人彼时将死后魂归之界称之为修罗界,此草生死人肉白骨,竟能死而复生,如何不叫“修罗愁”?
白珑眼看这灵植,却想到的是它极其难得,据说百年间也就偶有听闻哪里现世一株,于修士而言,淬体炼骨,用之不亚于一次洗经伐髓,先天的灵脉洗练强化一次。
她看着灵株,一指般大小,笼在一团小小结界里,“你、你,你这何处得的?”
她问的自然就是站在她桌案前,赫然便是等待她醒来模样的契兽。
连搓了几下脸,若不是这修罗愁太难得,她几乎要怕他莫不是去了窈芳真君的琼英园……
可这修罗愁太稀有,她恰知道不久前窈芳真君发布任务,求的正是这草,据说任务已经连发数年却寻不得……
他抬手指了指。
“后山?”
她一时讶,后山是一片谷地,她也种了些粮米草药,但这……
太过惊诧,以致她洗过了脸,又和他用过了朝食才道,“这个太过珍贵,我须查看一下用法,之后在化用。”
她慎重将其收放好。
顿了下,到底:“多谢。”
又顿了顿,才补道,“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