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雄州,姜芝远和陶桃马不停蹄,直奔位于京城正南方的朱雀门。回想起几个月前,他们还从那道门走出京城,踏上前往民间的旅途。转眼间就要返回,心中多半有些不太适应。
尤其是想到回去之后又要面对那些同僚,以及那些视自己如同草芥的陶府家人,他们两个就会不约而同叹起气来。如果可以的话,在外面倒是逍遥自在得多,完全不需要看谁的脸色行事。
但很可惜,自己手里还有份菜单,需要交给皇帝才行。
在路过京南镇后,他们距离京城仅有几十里路,急行只需要半天左右就能到达。
然而陶桃却执意要求慢行,硬是又多花了两天才来到朱雀门附近。等进入京城,夜幕已然悄悄落下。
熟悉的口音重新出现在耳边,倒是安心不少。
“估计等下你回到家,陶大人一定会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吧?”姜芝远悻悻地说。
陶桃从车里钻出来,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可能啊?他才不会在意我什么时候回来,只想着让我按照他的意愿去做事。
“还不如今晚咱俩先去客栈住,等明天见到皇帝后,再回家去。”
姜芝远一下子愣了神,连手里的缰绳都忘记放下。明明离陶府就咫尺之遥,怎么她非但不想回去,反而还要到客栈去住?
那里再怎么说也有她的血亲,还有贴身丫鬟在旁边伺候,更别说那些锦衣玉食了。总不能跟着自己在民间待了几个月,开始喜欢上吃苦吧?
可就算吃苦,也没必要在家门口没苦硬吃啊。
眼看他死活转不过脑筋,陶桃实在按捺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脑袋:
“你还真是够笨的,这种话都听不出来。回了陶府,咱俩不就没法在一起待着了吗?
“本姑娘愿意和你多待几个时辰,结果你还在这里发呆,真是浪费好意。
“那要不然,我就回家找我爹去。”
她探出身子,作势想要从马车上跳到地面,像是被他的木讷气到。
却被姜芝远一把抓住,不由分说扶回马车里:
“好了好了,咱们这就找客栈住,绝不辜负陶小姐的一片真心。
“顺便商量一下面圣之后该如何劝说,好让他下令不再向百姓征粮。”
如此,陶桃才勉强满意。
两人驾着马车在街上寻找,周围行走的百姓却越来越少,店铺也一个个打烊,很快就变得极为冷清。
即便快到入冬天黑得早,这个时辰也不至于冷清成这样。
正在这时,几名士兵拦住他们的去路:
“站住,从哪来的?”
姜芝远和陶桃一头雾水,怎么也想不到在京城竟然能在大街上遭遇士兵盘查。按理说,他们应该在皇宫附近才对啊。
而且这些人看上去不像是大理寺下属的英招卫,倒真像是皇宫里的那些禁卫。
夜色降临,他们在远离皇宫的地方设卡,到底意欲何为呢?
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两人只能把身份文牒和勘合一一给士兵过目,然后安静等待他们放行。
片刻过后,一个头戴帽缨的军官走过来:
“果然是你们两个,送封信用了那么久,快把本将军给等坏了。”
送信?难道是凤凰卫的明月竹将军?
还没等陶桃和姜芝远反应过来,马车旁边就出现许多凤凰卫士兵,仿佛早就得到命令一般。紧接着一拥而上,把他们两个牢牢控制住。
接着眼前一黑,再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待到两人悠悠转醒,已是第二天清晨。陶桃检查自己身上,发现没有任何伤痕,所有行李和零碎物件也整整齐齐放在床边,像是被精心整理过。
推开窗棂,略带暖意的阳光斜刺进来,照得她睁不开眼。然而昨夜那些遭遇,仍旧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也思考不通。
好好的凤凰卫,为什么要对自己和姜芝远动手呢?
身后传来敲门声响,打开门一看是同样被打晕的姜芝远,以及那位明将军。
还没等她询问,房门就被来人重新关闭。
“你们两个还算聪明,没有选择在白天回京城。”明月竹面色凝重地说,“但凡早一点,我就没办法帮你们了。”
他们俩越听越糊涂,怎么被打晕还是受了帮助?
明月竹坐在椅子上,望着陶桃说道:
“雄州百姓抢粮的事情已经在朝野上下传开,都察院那些言官借机弹劾你父亲教导无方,搞得你父亲十分恼火,在皇帝面前说要亲手把你交给大理寺法办。
“至于姜寺丞这里嘛,光禄寺里倒是没打算整治,反而对那份菜单更感兴趣。”
陶桃和姜芝远得知这些情况,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虽然当时有考虑到后果,但真当要面对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后怕的。
这样说来,也难怪明将军说昨晚是在帮自己了。
“明将军,京城最近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光禄寺会对那份菜单感兴趣?”姜芝远问道。
明月竹清清嗓子,道:
“你们离京之后,陛下在群臣面前许诺,要用你们制作的菜单来制作宴席,用来大宴群臣。光禄寺自然清楚那份菜单意味着什么,所以张少卿才会带着人去雄州,就是为了能抢先一步见到你们,打探一下虚实。
“结果闹出百姓抢粮的事情,这些人就笃定你们俩会为了自保把菜单贡献出来,免得再遭到更多弹劾。
“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坐享其成,把你们俩的功劳据为己有。”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当时在雄州,那个张少卿发现粮食被抢之后丝毫没有动怒,随便说了几句就打道回府,敢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下,陶桃终于忍不住开口:
“不是,明将军,我们俩没有任何跟朝廷作对的意思,纯粹是因为看不得百姓受苦受难,所以才······”
“受苦受难?你们还真是胸怀天下,什么事都敢做啊。”明月竹不禁扶住额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是朝廷派出的巡按呢。
“再不想想办法,恐怕本将军后面也爱莫能助了。”
屋子里,三人面面相觑,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一个合适的办法,却发现怎么都不太合适。
似乎要想破局,唯有让陛下满意,下旨宽恕才行。
除此之外,好像别无他法。
明月竹从椅子上起身,轻拍陶桃的肩膀:
“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毕竟这几个月的辛苦是实打实的,圣上就算再介意,也会明察秋毫的。
“况且还帮本将军送了那封信,我到时候肯定会替你们说好话的。”
一提到那封信,陶桃和姜芝远立刻想起在苏澜城时,王妃说的那几句话。
正要解释时,却被抬手打断。
“宛凌已经派人把回信送过来了,里面还特别夸了陶桃呢。”明月竹笑着说道,“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动用凤凰卫,抢在光禄寺前面把你们带到馆驿这边。
“接下来该如何去做,就全看你们自己了。必要的时候,本将军会替你们向陛下和皇后求情。”
的确,这位明将军是皇帝的师妹,还是皇后身边最受信任的都指挥使。如果她愿意关键时候帮自己这边说话,肯定能起到不少作用。
但如果要让皇帝认同朝廷一直在浪费粮食,让百姓食不果腹,恐怕就不是这位明将军说几句好话就能做到的了。
归根结底,还是要靠自己的力量。
又寒暄几句后,明月竹带着凤凰卫离开馆驿,留下他们两个待在原地。
陶桃和姜芝远相对而坐,努力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做,才能让那些达官贵族明白道理,同时还不会迁怒到自己。
那本精心整理的菜单摆在他们中间,犹如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们俩的心上。
稍有不慎,这次就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过了许久,姜芝远开口问道:
“你真的想让陛下回心转意吗?要不要放弃这个念头?”
陶桃抬起头,左右摇了摇:“我不想放弃,芝远,这是为了所有为咱们制作菜单提供帮助的人们,以及那些打心眼里尊重食材,敬重每一道菜的百姓。
“如果你不想做,那就让我自己去和皇帝说。”
她突然起身,拿着卷册想要走出屋外,没有任何犹豫。
但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姜芝远紧紧抓住她的右手。
“说什么呢陶桃,咱俩早就是一条船上的同伴了。真让你独自面对陛下,岂不是意味着我临阵脱逃?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姜芝远都会和你站在一起。就算因为劝谏锒铛入狱,身首异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是你,让我真正明白什么才是美食,什么才是公理。百姓交口称赞的是美食,百姓全都认可的是公理。
“至于这份菜单,与其让皇帝用来大宴群臣,不如咱俩用来造福百姓。”
陶桃定在原地,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嘴唇也开始不停颤抖。
许久过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
“可是这样做,不是会让你的心血白费吗?”
姜芝远慢慢起身,走到她背后,轻声道:“这份菜单上都是百姓们提供的名目,何尝算得上我的心血?
“能够和你一起造福百姓,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
她猛地回身,张开双臂将姜芝远紧紧抱住。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眸子里涌出,在他胸前的衣襟上沾湿。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终于能够遇到那个相信自己,愿意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并肩同行的男人。有他在身边,自己不管经历任何风雨,都会继续向前。
因为,姜芝远会挺身而出,帮自己披荆斩棘。
只不过,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对了,咱们要是用这份菜单款待百姓,皇帝那边该怎么交差呢?”
姜芝远扬起嘴角,从她手里拿过卷册:
“当然还是用这些内容,咱们又没时间再去做一份新菜单来。
“只是在制作细节上,要稍微做点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