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皇帝柳相南发出旨意,免除雄州及周边地方百姓两年赋税,之前因琴音盛会所征收的粮食全部由光禄寺退还给百姓。皇后洛云鹿则昭告天下,承诺朝廷将厉行节约,太子及两位公主须以身作则,断不能再行铺张浪费之举,否则将由宗正寺会同大理寺严加惩处。
消息既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许多人都不明白帝后为何要行如此严苛的禁令。特别还先从皇室宗亲开始,摆明在提醒其他王公贵族和大臣们以后该如何行事。加上百姓们对此纷纷称赞,谁再敢挥霍无度就是和全天下为敌,后果自然是不必说的。
而陶桃和姜芝远之间,自然是比以往更加亲密。虽然谁都没有先开口,但彼此早就认定要结为夫妻,携手走过后面的人生路。
可就在这时,一个残酷的真相正向他们袭来······
腊月二十,光禄寺衙门。
自从收到退还粮食的旨意后,光禄寺从上到下都忙成一团,恨不得在过年前把所有事情忙完。尽管他们都认识造成这些麻烦的两个人是谁,但真要抱怨还是没那个胆量。毕竟一个是寺卿大人的女儿,一个是皇帝点名认可的贤臣,敢议论他们怕是要惹上大麻烦。
就连光禄寺卿陶果,也都对初八那天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当下属的又怎会触这个霉头?
这天正在统计账目时,陶桃忽然走进衙门里:
“爹爹,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啊?”
“还有两库粮食没运出去,我怎么敢回去歇息?”陶果没好气地说,“现在你和姜芝远在京城无人不知,倒是有不少清闲。
“要不要你们俩过来,一起帮帮忙啊?”
闻听此言,陶桃连忙摇头,摆手说道:“还是算了吧,爹爹,我和芝远都没干过这个。万一要是算错了,岂不是过年之前都做不完?
“再说芝远这些日子一直在忙别的,光禄寺这些事情用不着他来出马。”
周围那些官员纷纷投来目光,想知道寺卿大人会作何回答。毕竟像她说的这样,好像光禄寺是什么不入流的清水衙门一般。
姜芝远仅仅就是上了封奏折而已,何至于被捧得如此神乎其神?
犹豫片刻,陶果将手中的毛笔放下,面色开始凝重: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倒想听听那姜芝远到底有什么优点,值得你这样如痴如醉。
“若是真的能令人信服,我没准还可以考虑你们两个的婚事。”
陶桃眼里放出光芒,差点失声喊出来。若真能让父亲改变心意,安排姜芝远和自己成婚,那可就是双喜临门,万事大吉了。
不过,她还要再多问一句,免得白白高兴:
“爹爹说话可是当真?不是在骗桃儿?”
“这里都是光禄寺的下属,我这个光禄寺卿怎么可能言而无信?”陶果笑着反问道,“就怕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没法让各位信服啊。”
她抿紧嘴唇,站在原地努力思索起来。既然关乎自己的人生大事,那可万万不能马虎,一定要认真想清楚后再开口。
否则要是没说到点上,就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犹豫再三,陶桃轻声言道:
“姜芝远他不畏权贵,视名利如无物。而且心地善良,路见不平敢于拔刀相助。
“立春那天我到春满园吃春饼,结果被店家刁难。结果芝远正好也去那里吃饭,看见那掌柜和几个伙计围着我,几句话就说得他们哑口无言,还帮我解了围。
“那时候我们俩根本不认识,也不知道我是谁家的女儿。但即便如此,芝远仍然选择出手相助······”
话还没说完,周围再次爆发出一阵笑声,令她瞬间炸毛。
冲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厉声问道:
“笑什么笑?你们做得到这个吗?”
“不是能不能,三小姐,姜芝远他早就见过你。”光禄寺里另外一名寺丞说道,“这小子肯定是想讨好陶大人,所以才会见义勇为。
“真要换了一般百姓,他才不会上赶着帮忙呢。”
“你胡说!芝远怎么可能见过我?他绝不会是那种人的······”
正在这时,光禄寺里开始热闹起来。从外面进来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宛如及时雨般出现在陶桃面前。
再多的话术,都不如直接去问当事者要来的直接。
当然,为了向这些没安好心的光禄寺官员反击,必须要表现得亲密点才可以。
“芝远,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说要写奏折吗?”陶桃一把抓住姜芝远的手,“光禄寺这些麻烦事,根本用不着你来操心。”
姜芝远忍不住笑起来,望着她碧波如水的眸子,道:
“瞧你说的,我是光禄寺丞,怎么可能完全不理会光禄寺的事情?
“年关时节任务繁多,怎么也得出把力才对。”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举手投足间尽显亲昵,引得周围官员不停起哄。倒是只有坐在正中间的陶果,显得并没有多少反应。
仅仅把头低下去,专心致志计算哪里该运去多少粮食。
然而陶桃此时没心思在意这些,迫不及待想得到答案,然后狠狠奚落回去。
白了那些官员一眼后,立刻问道:
“芝远,他们说你在立春那天前就见过我,那天帮忙纯粹是看在我爹的面子,是这样吗?”
她语速很快,听起来很像是随口问的。不过这也难怪,自己记忆里的确没有之前见过的画面,怎么着也不会像那些说的那种情况。在皇帝面前都敢直言进谏,怎么会去耍这种小心思?
况且那天自己还穿着男装,他怎么可能进门一眼就看出自己是光禄寺卿的女儿?如此明显的破绽,光禄寺这帮家伙竟然还敢当着父亲的面骗自己。
不过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姜芝远正好在此时过来,亲口拆穿这个谎言。
一炷香的工夫过去,姜芝远依旧没有开口,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陶桃实在等得不耐烦,主动催促道:
“怕什么啊?放心大胆地说,没人敢当着你的面胡说八道。”
“他们没有说错,我确实在立春之前就见过你。”姜芝远突然说,“那天在春满园,我落座之后就把你认了出来,所以一直在关注。
“看见那些人过去刁难你,我就立刻上去帮了忙。”
衙门里人声渐渐止住,取而代之的是纸张翻页的哗啦声。只是在这些哗啦声中,隐隐夹杂有一丝抽泣。
再看过去,陶桃已然眼圈通红,无数错愕写在脸上。
“怎么可能?你一直都没告诉我,我还以为······”
姜芝远把头埋得低低的,仿佛做错事的小孩子:
“对不起陶桃,我没有告诉你这个真相,确实有私心在。当时我想,如果在那天之后你知道帮你的人正好隶属于光禄寺,也许就会在陶大人面前提及我,说上几句好话。
“毕竟我只是个六品官,想出头肯定要得到提点才行。”
“看吧,三小姐,我就说姜芝远有小心思。毕竟这世道,谁会在意没权没势的人死活?”
那个光禄寺丞走过来,笑着朝姜芝远肩膀擂了一拳:“你小子还真有本事,能得到三小姐的芳心,我们这些人可是羡慕得紧啊。
“往后要是成了亲,肯定有不少好日子过。哪像我们这些倒霉催的,年关还得做这些······”
“说够了没有?赶紧滚回去!”
陶桃毫无征兆地责骂,吓得那人浑身颤了一下,转头就坐回原来的位子上,继续埋头计算账目。
再看过去,刚刚那些温存消失殆尽,此刻在她脸上只有无尽冰冷。
“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对吗?”
姜芝远润了润嘴唇,最后还是回答:“确实有那么点心思,不过我并没有······”
“你混蛋!”
清脆的巴掌声在光禄寺内炸开,令周围所有人停下动作,齐刷刷抬起头来。就连一直装作熟视无睹的光禄寺卿陶果,此时也忍不住看过去。
只见陶桃牙关紧咬,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整个人像是受了极大委屈。
“你太让我失望了,姜芝远,没想到你和以前那些巴结讨好我的人是一样的!”她的语气里满是绝望,“在你心里,我陶桃仅仅只是光禄寺卿的女儿而已,除此之外没有半点价值。
“既然这样,以后您可以另攀高枝了。说不定陛下有意让你当驸马,直接安排你和四公主拜堂成亲。
“她的身份地位,可比我这个寺卿女儿要高贵许多呢。”
说完,陶桃开始狂笑不止,好像得了失心疯一样。
一直没有开口的陶果此时站出来,走到女儿身边不停安慰,同时对姜芝远说:
“好了,你们俩就这样吧,往后都要考虑清楚。陶桃这丫头年纪小,说话做事都喜欢由着性子来,千万别太在意。
“若是陛下真的有重任给你,可要好好珍惜。光禄寺这地方,肯定是容不下你的。”
弹指间,刚刚一场争吵就这样轻描淡写过去,其他官员也全都默不作声,继续做自己的活。
可是言语里,却也暗含利刃,在他们俩之间的情丝上来回切割。所谓的“就这样”,到底是指哪样?
分道扬镳吗?
此时,陶桃逐渐平复下情绪,没有再去看姜芝远一眼,包括被她打红的左脸。努力挣开父亲的手后,大步往光禄寺衙门外走去。
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个无比决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