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芝远站在原地,隐约感觉身后有些异样,不经意往那里瞥过去。明晃晃的砍刀映入眼帘,瞬间令他汗毛倒竖起来。
下意识把陶桃护在背后,摆出毫不退让的架势: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伤害我妹妹?”
猎户冷冷地看着他们,轻哼一声:
“看你身上穿的圆领袍,应该是京城那边的官员。能在柳相南手下做事的,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的好手?
“当年若不是那些家伙临阵反水,卖主求荣,堂堂的太子柳相熙怎么可能被柳相南这个亲王夺位?”
陶桃此刻站在他背后,极力想要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却被姜芝远伸手拦下。
但凡了解过那场夺嫡之争始末的人,都能明白面前这个猎户到底在说什么。时隔这么多年,竟然还有人在给废太子招魂。
如此看来,清泉山这个地方实在有点怪异。先是遇上一个莫名其妙的琴师,又碰到个一心向着废太子的猎户。
正在这时,一个清清灵灵的声音传到耳边:
“你们吵什么,过去的事情有什么好吵的?还不如坐下来好好吃饭,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都放到一边。”
两人循声望去,看见她若无其事地坐在桌边,拿着筷子在锅里不停捞着,像是在寻找里面能吃的东西。这样的举动,倒让姜芝远一头雾水。
难道说,她不是被那个猎户给绑到这里的?
他弯下腰,凑到陶桃的身边问:
“到底什么情况?那猎户有没有伤到你啊?”
“人家非但没伤我,还请我吃了顿好吃的。”陶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也就是你这个冒失鬼,一上来就搞得剑拔弩张。”
姜芝远僵在那里,被她的反应惊得说不出话。自己在这儿紧张了半天,到头来竟都是一场误会。在她看来,那把砍刀的威胁远不如桌上这些吃的要惹人在意。
不过这倒也能理解,毕竟是陶桃嘛,对美食的热爱肯定要压倒一切的。
重新直起身子,他紧紧盯着那个猎户:
“我不知道你过去是什么身份,但现在世道已经变了,没必要再提那些过往。
“况且那些事情跟我们俩没有半点关系,你就算记恨也恨不到我们头上。如果不是因为寻找美食,我和陶桃压根就不会来到这清泉山。
“至于桌上这些,看样子像是非常······”
没等他把话说完,桌边就再次有了动静。回头一看,陶桃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嘴边还挂着汤水。
到底是多么好吃的东西,能让她这样不管不顾。看来看去,也就是桌上摆了个风炉,上面有口清水锅而已啊。
还是说,这清泉山里真有那种可以记载下来的民间美食?
他小心翼翼地探过身子,拿起一个盘子仔细闻了闻,仿佛大理寺的寺正勘察案发现场的物证。
究竟是什么样的美食,能让陶桃如此流连忘返。
猎户此时也跟过来,好奇地打量起这个身着圆领袍的男子。虽然道理的确没错,但这么多年京城和邺城这边已经没什么来往,为什么要突然派人过来探寻美食?
突然,姜芝远主动开口道:
“这个,难道就是书里记载的‘拨霞供’?”
陶桃瞪大眼睛,情不自禁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在书里读到过啊,当时我还觉得不可思议呢。”姜芝远信口说道,“没想到在清泉山,竟然能亲眼见到这种美食。”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也知道这个。
陶桃拿起筷子,从锅里捞出一块碎掉的肉片,在料汁里蘸了两下后,努力踮起脚尖把肉片举在他嘴边。
热切的模样,让姜芝远有些始料未及。
但好在,那名猎户走过来打断:
“你们俩还挺亲密,到这边来游山玩水,现在又在这里你侬我侬的,到底想做什么啊?
“我今天打个猎回来,东西被这丫头吃掉不少,还被你这后生当成坏人,简直倒霉透了!”
姜芝远这时突然想明白,眼前这名猎户的确救了陶桃一命。不然的话,现在早就忍不住动起手来,哪会像现在这样和和气气的?
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回到邺城,待会儿天就要黑了。
他拱手行礼,对猎户说:
“这位老伯,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真的无意叨扰您。只因为在清泉山寻找美食,不小心招惹到上面那个清泉坊里的琴童。慌忙之下迷失方向,这才······”
还没说完,猎户笑着摆摆手:
“算了算了,我还挺高兴能遇见你们两个老乡。在这山上十几年,已经很久没听到京城话了。
“你们要是喜欢这个‘拨霞供’,尽管拿去学做。到时候带回京城,可别忘了是我告诉你们的啊。”
小屋里的空气开始愉悦起来,轻快的笑声逐渐充斥在他们周围。
窗外再次涌出不少呼唤,像是有好几个人往他们所在的方向靠近。如果不出所料,应该是山上那些琴童找到这里来了。
再不跑的话,怕是要出大事。
没等陶桃反应过来,姜芝远拉住她的手准备冲出木屋,到附近的树丛里躲藏起来。
但刚要起步,就被猎户给拦住:
“害怕什么?清泉坊里那些人我熟得很,平常总来我这里换些野味吃。
“你们要是出现什么误会,我能帮忙解释解释。”
说完,猎户推开门,打算去外面看看什么情况。
结果转瞬之间,许多捕快就冲进木屋,把他们几个给逼到角落里。
定睛一看,带领他们前来的竟然是吴记馒头店的老板吴杰。
来到陶桃面前,吴杰劈头盖脸地诘问:
“谁让你们两个跑这么远的?不知道天快黑了吗?”
陶桃和姜芝远面面相觑,全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认识这一个多月来,还是头一次看见吴老板如此大发雷霆。似乎,似乎自己是他的家人,做错了事情被他责骂。
可是一个多月前,这位吴老板还极其嫌弃自己这两个京城人,对自己学做汤包的条件推三阻四。怎么过去短短几十天,态度就变化这么大?
特别是对于陶桃来说,这种被长辈批评的感觉真的是似曾相识。
她低下头去,小声嗫嚅道:
“对不起,吴伯伯,我们是想找您说的‘银丝供’,才偷偷从城里跑到清泉山的。
“然后我不小心从山坡上跌下来,被这位猎户伯伯搭救,还给我东西吃。”
陶桃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放在以前,很快就会听到母亲或是父亲的指责,然后就是各种严苛的家法。
可是这次,她却感觉自己的脚踝传来一阵温暖。低头看去,吴老板正俯下身子,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按揉,仿佛在小心探查。
“疼不疼啊,小桃?”吴杰轻声问道,“回去要不要找郎中?”
她有些错愕,下意识摇了摇头:“不用了,吴伯,我自己能走。”
此时,那些捕快已经把猎户盘问清楚,并和姜芝远问清楚刚才的情况。确定没有发生什么冲突后,准备下山返回邺城。
他们三人也打算跟着一起走,但刚起步就听到陶桃倒吸凉气。回头看去,她正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脸上却还表现得若无其事。
“你呀,受了伤还在忍着,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吴老板说着,主动俯下去挡在她身前,示意陶桃趴在自己的背上。即便姜芝远想要上前帮忙,都没有任何插手的机会。
整整一百多级台阶,硬是把她背到了山脚下,全程没有休息片刻。
之后的半个月里,陶桃一直待在店里养伤,每天的杂活基本都在姜芝远身上。闲暇之余,她开始整理自京城以来搜集到的所有美食,将它们分门别类,写成几套菜单初稿以供后面选择。吴老板也尽心尽力,把邺城附近这些南边的小吃对她细细讲解,生怕哪里有不懂的地方让她有困扰。
时间一长,她开始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最开始那么嫌弃自己身份的吴老板,现在为什么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大?特别是他每次照顾自己时,都要用眼光上下打量,好像在找寻某样东西。
难道说这里面另有隐情?这位吴伯伯到底想要做什么?
七月初三,吴记馒头店。
陶桃的伤终于痊愈,菜单也整理得大差不差,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亲自蒸两屉汤包,答谢吴伯伯和姜芝远这段时间的照顾。
毕竟自己是来学徒的,老这么休息可不是回事。至少得看看这段时间学习的成果,不然出师可就遥遥无期了。
但来到大堂,却是空荡荡的景象。
“哎,芝远哥,今天店里休息啊?”她问。
姜芝远坐在长条凳上,右手托着下巴:“没有,今天照常开门。”
“那为什么店里一个客人没有?现在可是中午啊。”
姜芝远露出苦笑:“是中午没错,但店里现在确实没客人愿意来。”
她愣在那里,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吴记馒头店是邺城远近闻名的老店,做出的汤包数一数二,开了这么多年都经得住考验,客人从来就没断过。
怎么才过去半个多月,就变得门可罗雀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和吴伯伯查过啊?”
“查过,那些客人都去了两条街外的另一家店里吃汤包,不愿意来咱们这儿了。”姜芝远无精打采地说,“吴老板急火攻心,一气之下病倒了,现在还在家里躺着。
“照这么下去,这家店用不了多久就得关门。”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