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什么?这点心里有两味药材?”
陶桃和姜芝远来到后面,听闻主人说起这道小吃的用料,瞬间变了脸色。尤其是陶桃,竟开始想要把吃下去的那些蒸饼给吐出来。
小时候因为经常饿到虚脱晕倒,陶家就特意用那些大补药材熬制成汤,每顿按时给她服下。那些苦涩味道在记忆里挥之不去,到后来让她越来越抗拒,无论怎样也不肯轻易服药,连带那些含有药材的食物,也一并反感。
结果万万没想到,随便进来吃道点心,竟然还是躲不开这些药。
难道这辈子,自己就离不开吃药了?
好在姜芝远反应机敏,顺口接言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品尝时感觉有草木香味,原来是添加了药材。”
“是啊,这附近长着许多白术和石菖蒲,村民常割来卖给来收药的商人。剩下一些,他们就将其放在热水里同煮,而后晒干碾成末,制作时各取四两。
“再加上干山药三斤,提炼过的白蜜三斤,白面三斤,一起调和后擀制成饼,晒干后放起来备用。
“招待客人时,将其蒸熟后切条,或下锅煮成羹,都是可以的。”
三斤山药,三斤白蜜,三斤白面,这吃起来不甜就成怪事了。那四两药粉与之相比,几乎就是个陪衬。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往里面加白术和石菖蒲?单就那些山药和白蜜,也能做成美味啊。
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寓意在?
宾客们渐渐散去,只留下这户人家的佣人在院子里收拾。管家候在旁边,随时准备送这两个人离开这里。
可等了好长时间,都没见他们俩有要走的意思。
“这位大哥,我们对这道小吃特别感兴趣,能不能多给我们讲讲啊?”陶桃急切地问道。
姜芝远没有办法,也只好附和道:“没错,今日您家有弄璋之喜,我们两个受了您的大恩,肯定不能这么轻易离开。
“若是您愿意再多说说关于神仙富贵饼的事情,我姜芝远和陶桃肯定好好回报您,绝不让您吃了亏。”
周围的下人们纷纷凑到跟前,搞不懂这两个来蹭吃蹭喝的家伙为何还要赖着不走。简简单单一道蒸饼,至于这样来回追问吗?
换成自己是老爷,早就把他们两个给轰出去了。
然而,那位老爷并没有下逐客令,只是浅笑几声:
“看你们对吃的东西如此爱刨根问底,应该是光禄寺的人吧?”
陶桃和姜芝远心里一怔,两个人全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在距离京城还有几百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竟然还有人知道光禄寺这个专事宫廷的衙门。
接着,那位老爷扭头看向陶桃,上下打量几眼:
“如果我没记错,你好像是陶果陶寺卿的女儿。”
陶桃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惊呼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知道这些?”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原来就是光禄寺丞,你父亲的部下。”
光禄寺丞,面前这个人竟然当过光禄寺丞?
一连串骇人听闻的内幕宛如蛮牛,毫不客气地冲进陶桃和姜芝远的耳朵里。走了两天两夜找不到地方打尖歇脚,快要饿死的时候遇见这户人家。结果单单剩下一道小吃,还是这边最有特色的点心。
最后揭开真相,原来这家的主人曾是光禄寺同僚。
这种情节,应该只在说书先生那里听到过。
不知道过去多久,陶桃终于反应过来,回答道:
“没错,我爹爹就是光禄寺卿陶果,抱歉没认出你。”
那个人摆摆手,说:“不打紧,我只在光禄寺当了两三年寺丞,而后就辞官归田,在老家附近建起这座宅院。三小姐对我没印象,也情有可原。
“后来听说朝廷里选了个雄州人来接替我,家里十分贫穷。不知道陶寺卿是怎么想的,竟然让那种没见过世面的穷酸书生当寺丞。”
话音刚落,陶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扭头看向姜芝远。
姜芝远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主动站出来说道:
“不好意思,在下正是那个穷酸书生,新任光禄寺丞姜芝远。”
场面一瞬间陷入冰点,在场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守在旁边面面相觑。没想到随便深聊几句,就有如此意外的收获。好巧不巧,这位大老爷还是上一任寺丞,言语间还看不起新任的寺丞。
不过要是反过来想,这个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他要不走,姜芝远还没法到光禄寺当寺丞,之后的事情也都不会发生。
想着想着,陶桃不自觉笑出声来:
“既然如此,那大哥能不能把神仙富贵饼的事情讲给我们听听?这样回去之后,我在圣上面前也好夸赞你几句。
“至于姜寺丞这里,你大可以放心。他自上任以来尽职尽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优秀的光禄寺丞。
“怎么样,愿意把有关这道小吃的秘密和盘托出吗?”
她不动声色,一套软硬兼施下来,令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甚至连旁边的姜芝远,都不由得瞠目结舌。
到底是什么缘故,让这个丫头主动出言回击,没有丝毫犹豫。
恐怕,只有陶桃自己心里最清楚。
“既然你们执意要了解,那我也就照实说明。免得回去之后惹陶大人不高兴,上奏折控告我。”
这个人清清嗓子,带着他们走进厨房。右手指着角落里那堆白术,说道:
“之所以叫神仙富贵饼,自然和这两种药材脱不开关系。传说古时候有位皇帝出外打猎,遇见一个老者。老者说自己已是耄耋重逢,却还能日行三百余里。
“而之所以能这样,仅仅因为遇到一个神仙。神仙告诉他不能食五谷,只能食白术,外加饮水。
“因此,白术这味药材就跟神仙搭上关系了。”
陶桃和姜芝远一头雾水,这种典故未免太过离奇。仅仅因为一个民间传说,药材就跟神仙有了关系,简直算得上荒谬。传扬出去,只怕坊间又会多个笑话出来。
那另一个原料石菖蒲,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就要提到另外一个故事了。”那位前任寺丞言道,“曾经有位皇后怀孕时,曾在庭前看见菖蒲开花,光彩极其耀眼,非世间所能拥有。然问遍旁人,皆言未曾见到此花。
“于是皇后自己便提起这种花,说看见菖蒲花的人能大富大贵。而后主动摘下食用,当月就产下一子,被立为储君。
“从那时起,这种东西就被当成是富贵的象征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叫神仙富贵饼。敢情白术是神仙,石菖蒲是富贵,两者给拼到一起了。
不过还有个问题,萦绕在他们俩脑海里。
“慢着,你刚才说那个皇后吃的是菖蒲花,可这个是石菖蒲啊。”陶桃情不自禁说道。
姜芝远见那人面露难色,也一并跟着问道:“对啊,这石菖蒲和菖蒲是两种植物,怎么能随意混淆呢?”
“这······”
他们俩一唱一和,转眼就将那个前任寺丞问得哑口无言。甚至当着面,都能看见这两人眉目传情,好不惬意。
加上刚才这位三小姐直截了当地为这个姓姜的说话,鬼都能看出来他们俩是何种关系。
既然这样,不如早点把这两个瘟神给送走,省得再给自己添堵。
“两位现在已经了解,那就到此为止。天色不早,你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那人转身正欲离开,背后却传来姜芝远的声音:
“不急,这位仁兄,您家里可有毛笔?我们要把您刚才所说的全部记录下来,写进菜单里。
“到时候呈给皇帝过目,也算您做了点贡献。”
没有办法,只好吩咐下人把笔墨准备好,然后带领他们去书房。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任何动静出现。
两人相对而坐,彼此之间默不作声。仅仅通过几个眼神,就能确认接下来该如何撰写。
若不是长久以来配合产生的默契,恐怕就连亲人也难以做到这点。
终于,陶桃和姜芝远离开书房,向那位前任寺丞道谢。
“你们不用谢我,还是抓紧赶路要紧。”那人悻悻言道,“再有三百余里,就到雄州城了。”
雄州城,这个地方听起来有些耳熟,好像刚刚才提到过。如果没记错,姜芝远的老家就是那里的。
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要路过家门口,他心里应该已经乐开花了。
就在这时,姜芝远开口问道:
“这里还有别的路吗?雄州那边情况复杂,我们不太适合过去。”
前任寺丞笑了笑,说:
“我知道你们说的情况复杂是什么,附近的人都对那个林家深恶痛绝。几个月前他们家的大公子被杀,有不少百姓偷偷放鞭炮庆祝呢。
“前几天我在京城的好友写信过来,说那个林县令已经法办,押解进京。连带他爹那个鸿胪寺少卿,也一并被革去官职。
“可以这么说,林家在雄州已经树倒猢狲散,彻底败亡了。”
听到这个消息,陶桃两眼放出光芒,两脚直接从地上跳起来。之前在林川驿站被他们家的家丁围困,整整一夜辛苦逃亡,简直可以算是不共戴天之仇。
现在恶人有了恶报,百姓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庆祝的?
她抓住姜芝远的双手,急切询问:
“芝远,咱们到你家乡去看看吧,那里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呢。”
然而,姜芝远却并无多少反应,只是敷衍地抬起嘴角。
将她的手轻轻拿开,带着卷册转身往大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