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那户人家后，姜芝远就跟受了刺激似的，一门心思要往林川方向走。不管陶桃怎么劝说，死后不肯换另一条路。沿途遇到的那些美食，他俩比店家还要熟悉，随便吃两口就没了心情。
毕竟几个月前刚刚走过，再走一遍肯定觉得无趣。别说美食，就连路边的景色都还记忆犹新，几乎什么都没有。
陶桃想不明白，世上为何会有人害怕回到自己的家乡。如果是作奸犯科，全无出息之人羞于归家倒也罢了，可姜芝远是堂堂的新科进士，光禄寺的寺丞。再加上钦差的身份，回去完全可以算得上荣归故里。
怎么每次提起来，他就像被触到逆鳞一样，拼命反对呢？
在通往雄州和林川的一个岔路口附近，他们俩住进客栈，打算明天一早再去赶路。这个岔路口过去，两座城之间就再没有其它道路相通，官道将直通京城方向。
这点，姜芝远和陶桃心里都非常清楚，也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两个人都铆足劲头，打算在这家客栈彻底摊牌。
吃过晚饭后，陶桃不经意间拉开帷幕：
“芝远，你说咱们要不要换条路走啊？听说雄州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咱们可以去看看。”
姜芝远放下筷子，表情忽然变得玩味起来：
“我再说一次，雄州那里没什么好吃的。不仅是穷乡僻壤，而且坏人很多，咱们去了容易惹祸上身。
“况且咱们之前得罪过那边的大户人家，几个月前好不容易甩掉他们，现在总不能自投罗网吧？”
“可那是以前，现在那个林家已经倒台了啊。”陶桃急切地说道，“正好你也是那里的人，趁这个机会回家看看，怎么就不行了？
“难不成你还真要学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
姜芝远侧过头去，对这种形容并不予置评。这里面的门道，绝非她一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所能理解的。
与其费尽口舌解释，还不如先搪塞过去，往后再让她慢慢明白自己的苦衷。
当然，她也可能不明白。
“入不入又能怎样？早点回到京城复命才是正事，没必要再去绕路浪费时日。
“如果再拖下去，咱俩可能得在大冬天赶路，岂不是更麻烦？”
陶桃当然不认可他这种论调，立刻反驳道：“可是咱们的菜单还没有完全写好，我觉得应该再找几道合适的菜品加进来，而不是急着回京城复命。
“再说了，你爹娘还在那里，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他们呀。”
“我······”
姜芝远一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话来驳斥。的确，他的父母亲人都在雄州，按理说是该回去看望看望。毕竟自从在光禄寺走马上任，成为寺丞后就一直待在京城，没有再过问家里的情况，只是偶尔托人捎个口信过去。
但话说回来，自己去不去看家里人，和她陶桃有什么关系呢？
“那边比较乱，我爹娘也忙着做生意，咱们就算去了也没心思招待。等把菜单交给皇帝，一切尘埃落定，有的是机会再去看望。
“再说，他们两个没读过书，整天烟熏火燎，你又何必对我家里人感兴趣？”
她当然感兴趣，特别是在吐露心意之后。有关于姜芝远的任何事情，都想要了解一二。
不然的话，她才不会去雄州那个地方。
“我对谁感兴趣你还不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真是一肚子坏心眼。”陶桃忍不住嗔怪道。
姜芝远笑了笑，没有去在意她这些话，默默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只当她是在发牢骚。甚至最后没有再多看一眼，转身打算回到自己房间去。
凭自己这段时间对她的了解，这种时候恰恰不能再继续辩驳，否则肯定会争吵起来。纵使在邺城彼此间都有了那么点意思，但人家怎么说也是光禄寺卿的女儿，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怎么着也不能没有敬畏。
否则以后回到光禄寺，怎么在陶大人手下做事？
正当快要走到房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哎，你就不能顺着我一回？非要把本姑娘逼急了才满意是吗？”
他转过头，装作无所谓的模样耸耸肩：“我只是实话实说，去雄州真的不是个好主意。你如果执意要去也行，恕在下实在没法奉陪。
“事先提醒你一句，雄州物资匮乏，人口稀少，就算去也找不到什么好吃的。仅有那么几道小吃都是我们姜家的拿手好菜，你大可以直接来问我，没必要亲自过去。”
说完，姜芝远打开房门，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整整一夜，两个人都各怀心思，久久无法入眠。尤其是对于姜芝远来说，那里显然更值得他去牵挂，因为那里是他的家乡。无论何年何月，那里的街坊邻居都知道他这个新科进士是来自雄州城西老姜家的。连带着他那些过往，也会被一同铭记。
可是那些过往对他来说无异于污渍，拼命想要擦去的污渍。自从入朝为官后，几乎每个同僚都在拿他的出身说事，有意无意地贬损几句。甚至有传言，他之所以没能进入一甲，就是因为前三名都是大户人家出身，提前打点好了关系，这才把他给挤到了二甲。
这个传言仿佛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姜芝远心底最深处，每次想起都会隐隐作痛。
没错，雄州是个穷乡僻壤，除了林家几乎每家都穷困潦倒，无权无势。这样一座城，何必再让陶桃去看，去了解那些自己都不敢再去面对的过往？真要是见到家里人，又该怎么去介绍她？
不如先发发狠心，把她带回京城去。反正只要自己不帮忙，她陶桃是没办法一个人去雄州的。
转眼天边显出鱼肚白，姜芝远从半梦半醒中恢复过来，打算叫上陶桃赶紧出发。但是不管怎么敲门，房间里都没有任何回应，像是睡得死死的，哪怕天地崩塌也没有醒来的意思。
正在这时候，店老板碰巧路过，随口说了句：
“哟，客官，您才起来啊？这屋子里的小姑娘一个时辰前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姜芝远失声喊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好像说是去雄州，走之前还问我该怎么走，一副急匆匆的模样。”店老板笑着说道，“我当时还以为她要到那边找什么人······”
没等老板说完，姜芝远就迫不及待地冲到后院，想要看看那辆马车是否还停在原地。要是她一时兴起，自己赶着车过去，那可真要出大事情。
先不说她到了雄州会怎样，单就一个不会赶马车的人强行去赶，就已经够提心吊胆的了。
好在，那匹马和车都在原地，没有任何异常。
姜芝远长舒一口气，暗自思忖道：
“只要她是走路过去，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到时候再拦，也还来得及。”
他打定主意，收拾好行李后再赶车过去追她，然后一起折返回来去林川。
殊不知，此时陶桃已经到了雄州城南，轻巧地从马车上跳下：
“谢谢大哥，把我捎到这里来，您真是个大好人。”
车夫摆了摆手，说：“没事的丫头，反正也是顺路，捎你一程没什么。
“不过听口音，你好像是京城来的啊。”
陶桃点点头，道：“没错，我确实要回京城，路过雄州而已。”
“那你何不走林川那条路？那边距离京城要少好几天的行程，干嘛绕路来雄州这地方？”
她愣在那里，不知道自己是该回答还是跑开。毕竟这次来到雄州是背着姜芝远单独行动，本身就已经很值得别人担心。如果再招惹什么麻烦，那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就算往后回到京城，恐怕都免不了被家里人数落一番。
正在这时，许多百姓从远处蜂拥而至，拼了命要往城外面去。守在城门附近的士兵如临大敌，纷纷拔刀前去阻拦。至于刚刚进城的那些马车，自然也被人群冲得七零八落，没了刚才的秩序。
陶桃瞅准机会，主动跑到城墙边躲起来，想着等这些百姓离去后再进到城里。但看着看着，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最近并无大灾大旱，百姓为何争先恐后，像是逃命一样要冲出雄州城？难道说林家没有倒台，在城里变本加厉？
半个时辰后，人群逐渐散去，大半百姓都涌出城外，城门周围变得一片狼藉。
陶桃从躲藏处走出来，摸摸自己的胃，发觉里面还空空如也，打算找个地方吃些东西，顺便等等姜芝远。以他那个判断，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赶到这里，到时候再跟他解释也还来得及。
可是一连走了许久，她竟找不到能打尖的地方。街上几乎见不到行人，路面异常脏乱，许多店铺都闭门谢客，有些甚至连招牌都不见踪影，看起来十分破败。
这哪里是什么穷乡僻壤，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边境小镇，刚被草原上那些天狼兵给洗劫过。
再这样耗下去，恐怕又要饿得心发慌。
“都怪姜芝远，他要是跟我一起来，哪会碰上这样的事？”陶桃嘴里念念有词道，“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连一个安心做事的人都见不到。”
她不停抱怨着，猛然看见路边有个小饭馆还开着门。里面虽然没有客人，但有几张桌椅板凳，看起来倒也像个能打尖的地方。
只是走进去，发现店里到处都是灰尘，冷冷清清的没有烟火气。
“有人吗？这里能打尖吗？”陶桃开口问道。
过了一会儿，从后厨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哪怕见到有客人，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么板着。
随手指了指墙上的牌子，冷冷地说：
“能，想吃什么看着点，先把钱给付了。”
她瞪大双眼，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从小到大去过无数次饭馆，尝遍天下美食，也从来没见过要先交钱的馆子。就算是黑店，一上来也得先假装客气客气。
但胃里此时已经饥饿难耐，无奈之下只能照做，把墙上仅有的几道菜全部点完，付给店家几十枚铜板。
落座后，她打定主意，待会见到姜芝远一定要问问清楚，雄州这边到底是什么规矩。先是百姓急着往城外跑，又是吃个饭得先掏钱，实在是有悖常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陶桃更加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