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
陶桃心满意足地从店里走出来，摸着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笑得跟朵花似的。店里的伙计们点头哈腰，全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巴不得这位饭量惊人的大小姐能多来几次，这样生意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只是在后面跟着的那个男人，倒是看起来没个正形。走路软绵绵的，跟中了化骨散一样。
转过街角，她感觉身后有人点自己的肩膀，回头注视，却看见姜芝远站在那里。
气鼓鼓的模样，引得她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了，不就吃点汤包嘛，至于那么生气吗？”
姜芝远抿紧嘴唇，心里仿佛有百般委屈憋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但凡长眼睛的，都知道她到底吃了有多少。
“陶三小姐，咱能不能凭良心说话啊？”他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今天要不是我带的银子够多，今天就没办法走了。”
确实，他说得一点没错。这家店的汤包贵得离谱，一屉的价钱比吴老板家两屉还要贵。即便这样，还有不少食客争先恐后抢着买单，包括陶桃也是如此。
哪怕吃完之后觉得很是心疼，在当时也没有任何犹豫。那些鲜美的汤包，不管吃多少都嫌不够。
具体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反正就是好吃。
冷静下来后，陶桃看向仍然热闹的汤包店：
“今天这顿饭的确有问题，我从来没吃过那么鲜美的汤包，比在家里吃到的山珍海味还要可口。而且吃了一个就想第二个，吃完第二个就想第三个，根本停不下来。
“我怀疑，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他们俩面面相觑，心里开始犯起嘀咕。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毕竟没有任何证据，没法证明这些汤包里面真的有猫腻。也许，人家掌握了什么独门秘方，做得就是比吴记馒头店的要强。
还是说，趁这个机会好好探查一番，说不定能有出乎意料的发现。
但新的问题摆在面前，他们这两个吴老板的学徒如何能探查到别家饭馆的秘密呢？
三日后，深夜。
街上静悄悄的，夏夜的微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青石板路往远处去，仅留下几声蟋蟀鸣叫。一弯月牙挂在天空，在云里时隐时现，好像在提醒下面的人们要注意周围，免得被某些隐藏的危险所伤害。
而这个危险，多半和陶桃跟姜芝远两个人有关联。
“我说，这就是想了三天得出来的办法？”陶桃回头问姜芝远，“要是不小心被抓到，咱俩可就待不下去了。”
姜芝远紧贴墙角，猫着腰缓慢前行。听见她在身后抱怨，忍不住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发出警告的嘘声。
确定旁边没有路过的捕快后，开口言道：
“我是看你特别想查清楚，茶不思饭不想才陪你冒这个险。真要是被抓到，你最多被批评两句，我这个寺丞可能会被邺王府弹劾。
“到时候圣上怪罪下来，总不能指望你替我求情吧？”
陶桃跟在后面，听见他这些无关紧要的顾虑，本就不多的耐心也随之消散殆尽。
又不是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何至于有什么弹劾？
她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不耐烦地说：
“少说这些没用的，咱们一不偷二不抢，最多就是看看那家店的后厨到底什么样，邺王府吃饱了撑的弹劾你？
“皇帝若是真要怪罪你，本姑娘亲自进宫替你解释，这总行了吧？”
街角窸窸窣窣的声响立刻消失，姜芝远抿紧嘴唇，不敢再有任何言语。再说下去，怕是身后这位陶小姐要忍不住大发脾气了。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去那家店的后厨，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们俩一前一后，掂起脚尖慢慢靠近，躬身的模样像是准备去做什么亏心事。若是放在平常来看，这样的行为确实算不上光明磊落。特别是放在两名朝廷派来的钦差身上，更加显得有什么阴谋在背后酝酿。
但其实，这两人不过是想帮师父挽回生意而已。
行至那家汤包店的后厨附近，陶桃努力张望那边的动向。根据自己这两天打听来的消息，这家店每天都会在这个时辰运进各种原料。要想搞清楚他们的秘密，首先要从这些原料入手。
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家做了许多年的汤包会比这个新开的店差。
“你看看，他们进的货比咱们家多出那么多，简直没有天理！”她一边看一边咬牙切齿。
姜芝远在旁边倚着墙，看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说，咱们别这么着急上火，人家生意好自然进的原料多。
“再怎么生气，也改变不了咱家没生意的事实。”
陶桃扭头瞪着他，说：
“你哪头的？胳膊肘往外拐是吧？咱家没生意还不是你这段日子没做好？”
她并没有多想，脱口将抱怨之词倾泻出来，完全没在意姜芝远的反应。毕竟前些日子自己在养伤，店里主要靠他来打理。现在生意出了问题，自然有他不少责任。
如果能趁今晚找出秘密，也许还能算他将功折罪。
此时，一辆马车从远处缓缓走来，几乎紧贴着他们俩的身边驶过。
几乎是在擦身而过的刹那，陶桃闻到车上飘来一种奇异的香味，和三天前吃到的那些汤包里的鲜味极其相似。
难道说，这就是他们能做出带有独特鲜味的汤包馅的秘密？
回头瞥了眼，姜芝远已经快被迷晕过去。
“你有没有闻见那辆马车上飘出的味道？”姜芝远半闭着眼睛说，“和咱们那天吃到的一模······”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陶桃突然伸手敲了他额头一下。那天吃到的汤包是什么味道，谁还能比她这个吃了三十多屉的人更清楚？
甚至没给他呼痛的机会，直接示意他赶紧靠过去，好好看看那辆马车里装的是什么。
刚走过去，几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麻袋映入眼帘。负责装卸的伙计无一例外，全部戴着面纱，动作十分轻柔，好像里面的东西十分脆弱，碰一下都会碎掉。
可单凭目光推测，那些麻袋装的应该是粮食之类的东西。粮食这东西又没那么娇气，怎么可能需要如此小心？
还是说，那里面装的不是粮食。
正在这时，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瘦高个，走过去轻声说：
“张老板，这批货可是我们刚从西边淘来的。最近你们邺城管得严，对所有进城的货物各种盘查。
“所以价钱这块，自然要再提高一点。”
西边淘来的货？还是被邺城管的？陶桃和姜芝远不禁浮想联翩，除了私盐，到底什么东西能让官府严加盘查。
关键这个人还要求店老板加价，更加说明这东西不是什么正经做汤包的原料。
这时，店老板开口言道：
“没问题，这几天小店生意红火，全要仰赖你们提供的这些奇花。不然的话，我们的客人肯定会去两条街外那个姓吴的店里吃汤包。他们家原来在邺城是大户人家，后来落魄了改卖汤包，靠着自己琢磨的秘方挣了二十多年的钱。
“现在有了你们，那老家伙只能被气到吐血，用不了多久就得驾鹤西去了。”
陶桃躲在不远处，一字一句听着店老板说的话，贝齿紧紧扣住，几乎快要咬碎。若不是姜芝远在旁边拼命阻拦，她指定要冲上去大闹一番，把那些被称作奇花的东西全给扬到天上，片叶都不会留给他们。
靠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吸引食客，走歪门邪道不说，还敢口出狂言诅咒吴伯伯。如此利欲熏心，实在是世之罕见，和他们做的那个鲜得出奇的汤包似的。
像这样的商人，怎么能够容他在这里为害一方？
等到他们进到后厨里，他们俩立刻走过去，俯下身子嗅着那几个麻袋里的东西。
“没错，陶桃，这就是西域奇花的味道。”姜芝远直起腰说，“要搁在京城，这帮家伙肯定要被大理寺抓起来，差不多判个斩监候，最次也得刺字充军。
“能运来这么多奇花还没被发现，邺王府里肯定有内应在暗中帮忙。”
她抬头注视着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东西极易使人上瘾，所以在京城被朝廷严令禁止。现在邺城有人用它来制作汤包，绝对可以称得上对美食的亵渎。若是不及时制止，肯定会有更多的食客深受其害。连带那些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也要被这种无良奸商所害。
然而难题来了，自己该怎么揭露这家店里的秘密，同时又能不露声色地继续留在邺城呢？
如果公开钦差的身份，应该能得到邺王府的帮助。但这样一来就违背了皇帝的初衷，他们也没法再像之前那样在城里四处寻访美食，只能在众目睽睽下离开这里，继续踏上漫漫长路。
但不公开的话，没有证据是很难证明这家店里的汤包有问题的。到时候非但帮不上忙，反而还有可能被倒打一耙，最终吃亏的还是吴伯伯。
他们俩站在原地，彼此看着对方陷入思考，却始终一言不发。
丝毫没有注意到远处，店老板和瘦高个重新回到存放奇花的地方。
“哎，你们是什么人？大晚上来这里干什么？”
姜芝远猛地回过神，看见那些伙计从陶桃背后冲来，下意识拉过她的手，往自己所在的方向用力拖拽。
接着伸出右臂护住她的背，拼命往来时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