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桃忽地从椅子上起身,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虽然自己对这个沐亲王不甚了解,但至少也没听说是个随时随地就翻脸的疯子啊。平白无故的,怎么就认定自己和姜芝远是奸细,拔剑相向呢?
这样毫无道理的指控,简直没有存在的意义。
她一边做出要逃的架势,一边说道:
“等等,殿下,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好好说?有什么可说的?”姬月朗提着剑走到她身边,“难道你想告诉我,你们俩来到槐城纯粹是误打误撞吗?”
姜芝远也跟着靠过来:“就是这样,殿下,这完全是场误会!”
“哦,误会,那你们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作为客人要主动下厨做饭?
“堂堂的钦差大臣,难道还要自己动手解决温饱?”
好家伙,原来还是因为昨天那顿饭。
陶桃简单松了口气,理清思绪后开始认真讲述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顺带着告了雄州的林家一状。毕竟面前这个人是皇帝的儿子,说话也是有分量的。与其写那个虚无缥缈的奏折,不如先近水楼台,让姬月朗知道一下自己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至于旁边的姜芝远,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在旁边默默听着。
一炷香的工夫过去,她说话说得口干舌燥,抓过旁边的杯子就喝。结果里面是槐花酒,辣得她咳嗽不止。
“原来如此,怪不得昨天手下说你们俩都快睡死过去了,敢情是碰上那种事。”姬月朗慢慢把剑收回剑鞘,“对钦差都敢那么放肆,看来那个林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要是在沐阳城,准保不会有人如此对待你,除非他不想活了。”
陶桃被姬月朗的话逗得笑出声来,脸上微微泛出红晕。
但姜芝远却听出这句话里有不少言外之意,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沐王殿下,沐阳城是您的封地,肯定不会有人敢随意造次。林家虽然在雄州附近势力庞大,但跟您帐下的玄武卫和朱雀卫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姬月朗回过头,露出满意的神情:“你说得很对,沐阳什么都好,就是天气寒冷,饮食单一。靠近边境的地方,每日三餐都跟那些草原上的人学,实在不符合中原胃口。
“没想到昨天到槐城这边,竟然能吃到你们俩做的那盘槐叶淘,简直令我大开眼界。有那样清爽的东西,本王的胃口都比平常好了不少。
“所以本王想了想,决定让你们不再履行圣命,跟随我到沐阳城去。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制作这些清爽可口的小菜就足够了。”
大帐外,飞鸟不时从上方掠过,留下叽叽喳喳的叫声。
陶桃和姜芝远这时才明白,这个沐亲王敢情设了个圈套,一步步把自己往里面诱。仅仅为了找两个厨子,就如此大费周章。
难不成,昨天那盘槐叶淘真的有别的药性,把他给吃糊涂了?
“沐王殿下,这个提议事关重大,我们俩没法做这个决定。”姜芝远的态度十分坚决,“除非有皇帝的旨意,否则微臣不敢领命。”
陶桃也紧随其后:“是啊,殿下,我们两个不会做菜,您最好去找其他厨子······”
还没等说完,姬月朗的目光再次冰冷起来,像是对他们的回答表示不满。
重新走回自己的大将军位,如是说道:
“你们少在这里搪塞本王,这些都不是什么借口。父皇那里我可以写信告知,请他派其他人执行这个任务。
“本王这些年很少向别人提要求,特别是跟不熟悉的人。但要是提了,我就不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因为这很伤人。
“所以你们最好考虑清楚再说,省得到时走错了路。要知道,你们的身份此刻是由我来决定。
“我如果把你们当钦差,你们就是座上宾。可如果把你们当奸细,你们就会身首异处。是死是活,全凭本王的说辞。”
言罢,将桌上的槐花酒一饮而尽。
陶桃和姜芝远坐在太师椅上,彼此面对面沉默不语。没想到仅仅一天半之内,生死考验就接二连三地出现。刚刚从林川附近逃出生天,还没等喘口气,转头掉进槐城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甚至在这里强迫自己的人还是皇家血脉,钦差身份对他来说没有丝毫用处。想要拒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难道说,这次搜集美食的旅途,就要到此为止了吗?
她转过头来,不再去看姜芝远的眼神,紧咬着牙关说:
“殿下,姜芝远是光禄寺丞,还有爹娘要孝敬,不能跟您去沐阳城。
“若是您执意要求,我只能一个人舍命前往了。”
“什么?”
姜芝远失声喊出来,整个人仿佛被利箭射穿胸膛,身子顿了一下。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种时候她竟然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沐阳那种危险的苦寒之地,怎么能是一个小女孩所能立足的啊?
更别说那里还时常遭遇攻打,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地方。
“沐王殿下,微臣提议将此事上奏皇帝,请陛下来做决断。陶桃年纪尚轻,身体孱弱,远远不能胜任庖厨之职。殿下行事历来光明磊落,绝不会行此下策落人口实。往后被提起,恐怕无人能为您辩解。”
姬月朗抬起嘴角,伸出手轻拍两下:
“不愧是朝廷命官,嘴皮功夫还是了得的。可惜本王常年在外征战,早就不在乎朝廷里那些风言风语。你说的那些,对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况且本王只是让你们做菜,又不是去打仗,犯得着这么害怕吗?还舍命前往,真当本王听不出刚才那话什么意思啊?”
一声令下,几名士兵从外面进到大帐内。
姬月朗手指着他们俩,命令道:
“把这两个人的行李收拾好,放到本王的行辕这边。等过几天准备停当,带他们俩一起去沐阳城。”
“是,殿下。”
不到一个时辰,陶桃和姜芝远被玄武卫从驿站里赶了出来,连带着行李被安置在沐亲王设下的行辕。根据他的安排,最多三天之后,玄武卫就要离开槐城,带着挑选好的军户子弟一同前往北疆的沐阳,直面那些随时可能进犯的狼骑兵。
而他们俩作为路过的钦差,也莫名其妙地被拉了进去。归根结底,还是那盘槐叶淘惹的祸。
这下子,到底该怎么脱身呢?
是夜,两人坐在八仙桌的两侧,面对面拄着下巴发呆,苦思冥想该怎么离开这里。在不可能使用武力的情况下,智取成了唯一的办法。
姜芝远眼睛一亮,赶忙说:
“要不咱们推说染病怎么样?军中历来害怕瘟疫,谁也不敢冒险带两个病人走啊。”
陶桃听后并没有任何兴奋,只是敷衍地笑了笑:
“人家身边都是郎中,凭什么帮咱们说假话?染没染病,人家还看不出来吗?”
确实,这个办法没有任何可能实施,还可能自讨苦吃。
他燃起的希望被扑灭,再次落寞下来。
想了许久,姜芝远忽然问道:
“有件事我想问问,白天在姬月朗面前,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开,打算自己去沐阳?
“那地方有多危险多艰苦,你不知道吗?”
陶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自己的大哥陶苹在沐阳当了几年县令,给家里写的信数不胜数。对那里的情况,自己远比对面的姜芝远要清楚许多。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她就是脱口而出,丝毫没有在意可能造成的后果。即便现在冷静下来,她也没有后悔自己说的话。
具体的原因,她想不清楚。
窗外透进来的风吹过火苗,让屋子里忽明忽暗。
她抿紧嘴唇,语气像是在做诀别:
“咱俩本来就是结伴而行,之前也没有认识过。一路上你照顾我很多,我打心底里感谢你。
“但是你还有仕途,还有愿意供你成才的父母,京城是你大展宏图的地方。桃儿却只是个没娘疼的野孩子,在陶府这些年都在寄人篱下,简直没有半点尊严可言。
“如果真有一个机会能让我远离陶家,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也许过得会比现在更好。虽然条件艰苦,但也不是没有活路。”
陶桃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眸子里噙满泪水。
姜芝远再也按捺不住,站起来大声说道:
“别再说这样的丧气话,我不会同意你去沐阳那种地方。万一出点什么问题,我怎么能和你父亲交代,又怎么跟朝廷交代?
“那样的话,还不如今晚就逃出去。哪怕死在路上,也不能这样束手待毙。”
陶桃擦干眼泪,说:“可是,那本记录还没······”
“菜单去哪里都能再写,你可没地方再找第二个。”姜芝远脱口而出道。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空气中也比刚才多了那么一丝微妙。刚才那句话虽然是那么个道理,但却经不住细想。没地方找第二个,到底是第二个什么?
不过对他们来说,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离开这里。除了逃走,还有什么办法是没想到的?
正在这时,一个念头蹦进陶桃的脑海里:
“我想到了,有个办法能让姬月朗主动放咱们走!”
姜芝远原本快要放弃,听到她的话立刻回头:“真的吗?他会主动让咱们离开?”
“当然,只需要咱们俩跟他吃顿饭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