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天，许如清犹豫再三，想到宁媛媛是自己的金主得罪不得，干脆按着宁媛媛纸条上的地址到了约定的地点。
这次不是在兴荣记，而是在申城郊区一家不起眼的学堂。
跟着一个自称姓潘伯的老人绕过几排整齐的校舍，才到了后院。
后院是考究的苏式建筑，许如清不懂也说不出什么，只觉得随便一眼就是一幅画。
“这里原来是赵家的旧宅，如今年久失修，让许小姐见笑了。”潘伯摇摇头，语气里带着怀念。
许如清没有阔过，不能共情潘伯，便没有回话，潘伯也没多说，带着许如清绕过精致的回廊，在一处湖石堆砌的假山下停了下来，假山上有个亭子样的建筑，宁媛媛依然是一身热烈的红衣，靠在栏杆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距离那次宴会只有三天，可这三天宁媛媛已经出尽了风头，听说早就成了申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大家都传这个戏子出身的女人不知走了什么大运，忽然冒出一个海外的大佬亲戚，那亲戚无儿无女，把宁媛媛选做了自己唯一的继承人，还拜托林向渊好好教导，只等着那亲戚死了继承庞大家业。
宁媛媛也没让人失望，三天里陪着林向渊参加了不少场合，也是谈吐有物，在经商一道上颇有见地，听她话里的意思也是很有钱的样子，不少人都已经暗搓搓的想接触下她看看能不能有赚钱的机会，反而她在平城掀起的小小风波已经没有人再提起。
许如清看了一眼台阶上厚厚的青苔，决定还是不要为难潘伯这位老人家：“我自己上去就行。”
潘伯点了点头，躬着身体闪到一边，许如清提起裙子的一角，慢慢上了台阶。
听到动静的宁媛媛也转过头来，对着许如清笑了笑，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坐下的许如清不得不承认宁媛媛真的会选地方。
从这里看去，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周围多种草木，虽然现在还不是很茂盛，但却十分的养眼。
许如清调整了下呼吸，觉得因为这些日子的烦心事有些不安的内心也平静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坐着，谁也没说话。
宁媛媛的信里写的不清不楚，只说有事儿要请她帮忙，具体什么事根本就没说，许如清来了也不会直接问，毕竟这种事儿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宁媛媛也是个沉得住气的，直到之间接近正午，许如清都觉得自己开始饿了，宁媛媛才出了声：“我找你来，是想问你些事情。”
许如清心道终于来了，赶紧打蛇随棍上，想再坑宁媛媛一笔：“想找到打听事情，那价格可不便宜。”
“给了你那么多，就不能送我几个问题么？”宁媛媛被许如清逗得笑了一下：“行了，就是几个特别简单的问题，给你钱我就亏了。我只是想问，你以前一直都在平城么？”
许如清不知道宁媛媛为什么忽然问这件事，点点头，又摇摇头：“老瘸子是在平城捡到的我和妹妹，可我具体是哪儿的人，我也不记得了。”
宁媛媛遗憾的叹了口气：“那……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申城有个霓裳坊。”
许如清不知道她东一榔锤西一棒头的在问什么，但看在自己手里拿到钱的份儿上还是答了：“记得，那会儿我还小，带着妹妹跟着孔瘸子讨饭，霓裳坊的大姐可怜我们，经常给我们口饭吃，大姐还说看我和妹妹手巧，说等我们再大一些就教我们绣花，有一门手艺总好过被卖掉。”
都在底层挣扎过，宁媛媛也叹了口气。
这世道对穷人，尤其是女人确实太过艰难了些。
霓裳坊的三姐妹，就是各自有着悲伤的过去，她们从家族里带着孩子逃了出来，在宁城这个小地方凑钱开了个小小的绣坊，教附近女子手艺，收留无家可归或被父母扔掉卖掉的女孩，教她们手艺，靠出售她们的绣品维持生计，竟然也渐渐有了规模。
外面饿殍流民，赤地千里，而霓裳坊的存在，却成为一方女子守护了半分温柔。
只是这半分温柔，并没有存在多长时间。
十年前，绣房大姐生日，绣房众姐妹都说要一起给大姐庆生乐一乐，就请了个小戏班子吃茶做堂会唱了整整一下午，到了晚上，宾客散去，只留下自己人原本打算听听戏就散了，谁料想意外的一场大火带走了所有人。
想到这件事，许如清和宁媛媛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又过了片刻，宁媛媛才说道：“大姐他们三个都是好人，可惜……”
“有时候我也在想，老天为什么那么不长眼，这世上那么多坏人，凭什么他们不死，死的却是大姐他们。”许如清也轻声回答，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
宁媛媛侧脸看了看许如清：“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绣房那场大火不是意外？”
许如清愣住了，诧异的侧过脸看着宁媛媛，早就知道有些钱不是那么好赚的：“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这么危险的问题，可是另外的价钱。
“那时候你年纪小，可能不记得了，当初葬在那场大火里的戏班子班主的妻子是姓宁的。”宁媛媛顿了顿，又说道：“那是我的母亲。”
“那你……”许如清惊讶的看着宁媛媛，好奇盖过了她对金钱的渴望。
宁媛媛点头：“那天本来我也去了，晚上的时候觉得烦了，就偷偷溜了出去，结果没跑多远，就看到绣房起了火，似乎还有个浑身着火的人跑了出去，我当时吓儍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等回过神来才叫人来救火，可还是没有救下任何人。”
“后来，我爹的几个徒弟原本想收留我，但不知怎么，天天都有兵痞来闹事，我还有几次险些死了，他们不敢再管我，就偷偷给我娘的朋友捎了信，那人把我接到了宁城，才护着我平安长大，还一直帮我查父母的死因，可惜只查到当年申大海看中了绣房的三妹，想让她做自己的小妾，三妹拒绝了，申大海还死缠烂打了很长时间，然后没多久，霓裳坊就出了那档子事，再多的问题他也查不出来了，再加上后面想弄死我的都是兵痞，我就猜那件事和申大海逃不开关系。”
“我娘的朋友擅长刀马旦，我自幼就和他学戏，吃了不少苦，学成后在宁城和申城都唱了一段时间，我漂亮，嗓子也好，很快就小有名声，然后我就回到了平城，用宁媛媛这个名字进了祥瑞轩，平城是小地方，我很快就成了名角，也趁机认识了申大海。”
后面宁媛媛不愿意再说，但许如清明白了，她接近申大海，一开始就早有预谋。
宁媛媛抹了抹流到腮边的眼泪：“在申大海身边待了一年多，我也发现了他的秘密……当年的那场大火，确实是和他有关，他原本想着趁大姐生日唱堂会的时候放一场火，然后他英雄救美，让三妹对他死心塌地，却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那场火竟然失去了控制，如果只是这样还好，大家跑出来还有一线生机，可绣房的后堂却让人锁住了，所有人都困在了里面……”宁媛媛哽咽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即使后面他假装善人带着兵救了火，又出钱安抚了死掉那些人的家属，可死去的人都不会回来了。”
这件事许如清依稀还有印象，死在绣房里的，除了戏子就是那些被家中磋磨的快要活不下去女人，虽然人死了，但家中拿到了一笔钱，竟然没有一户闹起来，反而都说申大海是个大善人。
这又如何不让人唏嘘。
“可以我对申大海的了解，以他的脑子是想不出这种办法来的，所以我做了他的姨太太，天天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果然查到了另一个人，你猜是谁？”
宁媛媛看向许如清，一双黝黑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