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黄连生。
许如清最怕身后有人,可偏偏今天受到的惊吓比在平城一年都多,她还不能发作,只能自己憋着。
她回过头,眼睛湿漉漉的看着黄连生:“黄先生不仅走路快,还没有声音,吓坏个人。”
“许小姐,听管家说,你捡到了我的皮夹?”黄连生的眼睛隐晦的扫了一眼许如清纤细的腰肢,颇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模样。
许如清从包里掏出皮夹递给黄连生:“物归原主,快看看有没有少什么。”
黄连生看也不看就将皮夹放在了桌上:“我又怎么会不相信许小姐呢?区区这点小事,还劳烦许小姐跑一趟,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这里离日新确实不算近,还好我和隔壁的岳先生是朋友,才拜托他送我过来,倒也不算麻烦。”许如清睁着眼说瞎话。
黄连生的重点却完全不一样,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原来许小姐是小岳的朋友,恕我眼拙,原本想着给许小姐些酬金,现在看反而是辱没了许小姐。”
许如清心在滴血,无意中装个逼结果反而把到手的现大洋整飞了,不过心里也在纳罕不知那岳涧滨是什么人物,竟然让混的不错的黄连生也高看一眼。
可她嘴上还得说着客气话:“黄先生说笑了,今天过来,一来是送皮夹,二来也是想和大名鼎鼎黄先生交个朋友。”
黄连生很是受用许如清的追捧:“经不起许小姐的抬爱,说来惭愧,像许小姐这样的人物,我竟然没有机会早认识。”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许如清继续延续自己对丘八的那套说辞:“我刚刚从……法国回申城,黄先生自然没有见过我。”
“想不到许小姐还是归国的高材生,不知以后有什么打算呢?”黄连生眼睛果然亮了。
阅男无数的许如清知道黄连生这是对自己产生了兴趣,干脆顺着黄连生的话头钓鱼:“我刚刚回国,打算随意走走见见朋友,可能过几天就不在申城了。”
黄连生配合的做出几分遗憾的神情,眼神在许如清的纤长的手指上扫了一眼才掏出了一枚名片:“说来冒昧,申城商会如今正需要许小姐这样的人才,敝人不才,在商会任理事一职,如果许小姐想在申城谋个差事,可以随时联系敝人。”
得偿所愿的许如清接过看着,这枚名片和岳涧滨的还不大一样,岳涧滨那张是纯白的,只有名字和商会理事的头衔,而黄连生这张不仅压了烫金的暗纹,就连头衔都写了整整三行,反而显得“黄连生”这个名字像个摆设。
她将名片和岳涧滨的放在一起,意味深长的笑道:“黄先生的好意我会考虑的,其实我上门还有个小小的请求,我在法国也学过画画,很是崇拜芙蓉先生的才华,不知道能不能见见芙蓉先生。”
“许小姐谬赞了,贱内没读过几天书,只是自己在家随意涂涂画画,这些虚名不过是同僚抬爱罢了,比不了许小姐这样的高材生。”黄连生说着自谦的话,可脸上的得意却盖都盖不住。
他走到一个带着盘子的匣子边,拿起挂在上面的圆筒,又转了几下盘子,对着里面说:“叫夫人过来。”
许如清也猜到这怕是什么可以千里传声的洋玩意,但还是按捺下好奇做出司空见惯的样子微笑:“黄先生家里真是方便。”
“毕竟敝人是商会的理事,小小特权而已。”黄连生受用的坐到那张华丽的椅子上,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介意我抽一根么?”
许如清摇了摇头,在平城,她自己有时候也会偷孔瘸子的烟丝抽两口,这段时间没有抽到,说实话也有点馋了。
不过她还没不自量力到和黄连生去要烟丝的程度。
然后,她就看到黄连生从桌上一个画着西洋女人的铁盒子里拿出一根棕褐色,手指粗细的棒子,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这可是巴西货,许小姐要不要来一根?”
不知道巴西是谁的许如清摇摇头,黄连生笑了一下,拿起盒子里的小剪刀剪了一下,又用火柴细细的烧着,一股不同于烟丝的香味弥漫开来。
许如清闭上眼睛吸了吸:“黄先生这里都是好东西。”
黄连生果然又露出了那种得意的表情,将雪茄含在口中,半晌吐出一口烟圈:“许小姐果然识货,这是老岳送给我的,哦,老岳是申城有名的银行家,也是隔壁小岳的父亲。”
被他装了一脸的许如清尴尬的奉承了几句,管家就推开了门,已经换上一身米色家常衣服的陆芙蓉走了进来。
许如清注意到,陆芙蓉走路有些不稳,偷偷打量了下她裙下的绣鞋,就看出她以前曾是缠过足的。
陆芙蓉也看着一身橙色洋装的许如清,眼神有着几分复杂,整个人呆呆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直到黄连生清了清嗓子她才回过神来,对着许如清行了个老式的福礼。许如清本来打算握手的右手悬在了半空,陆芙蓉怯怯看了许如清一眼,才伸出右手与许如清握了握。
“今天有幸见到芙蓉先生的画作,我很羡慕,所以才请先生出来请教请教。”许如清一边绞尽脑汁的文绉绉说话,一边偷偷打量着陆芙蓉的右手,那是一只保养得宜的手,触感滑嫩,手指纤细,手掌和手指上连一个老茧都没有。
这不对。
许如清确定,眼前这个女人是绝对不可能画画的。
她虽然没有什么见识,但是也见过城里抄书先生的手,右手几根手指上都是老茧,即使黄连生再有钱,恐怕也没办法让人手指不生茧。
“先生的画想法新奇,想来也是个喜欢讲故事的人吧?外面挂的那副紫色的……花,可是有什么想法?”许如清舌头打了个结,才没有直接说出那是向日葵,但语气中却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酸涩。
陆芙蓉看了黄连生一眼才开了口,声音柔柔的:“当不得许小姐一句先生,叫我芙蓉就好。许小姐说的是我的第一幅画,我画她是因为我的一个梦,那朵花是向日葵,我梦见我爬上一座山看日出,山顶杨柳依依,芳草萋萋,一株巨大的紫色向日葵格显眼,花盘里坐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她说这世上的色彩都是她画就,从梦中醒来,我就一蹴而就画了这幅画。”
很多词许如清都没有听过,但她半蒙半猜的听懂了,这分明就是小尤故事的翻版。
只是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到底知道多少。
但无论如何她也是欺负小尤的帮凶。
许如清深吸一口气才平静下来:“那我猜,你的其他画作也都与梦有关吧?”
“不尽然,有些也是化用了《聊斋志异》或者《阅微草堂笔记》里的故事。”
黄连生清了清嗓子,吐出一口烟:“夫人性子内向,也没什么朋友,许小姐如果有空可以多来陪陪夫人,交流一下。”
陆芙蓉接收到黄连生的眼神,也腼腆一笑:“是呢,今日一见,我也觉得与许小姐格外投缘,如果你能来我很是开心呢。”
许如清注意到,她右腮上有个小酒窝,笑起来后,原本温婉的脸上多了几分鲜活和俏皮。
“你这样说,我可当真了。”许如清就坡下驴的给自己留了条门缝,又寒暄了几句就借口天晚告辞了。
拒绝了黄连生送她的建议,许如清站在黄连生的宅子面前,陷入了沉思。
即使黄连生说可以上门陪陆芙蓉,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也太慢了。
她又该如何接近他们,找到小尤的下落。
许如清有些技穷,干脆也就不想了,沿着马路随便走走。
这时,她注意到黄连生宅子隔壁的门上挂着“待沽”的牌子。
许如清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