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清有些心虚。
从法国回来不过是随口一说,如今和洋人真刀真枪的对上,心里还真得有些没底。
她细细回忆了和黄连生的相处,自诩并没有露出明显的马脚,于是快速冷静了下来。
那三个洋人也迎了上来,洋人身材本来就高大,最高的那个比中等身材的黄连生还要高足足两个头。
“嗨,黄!”最高的那个洋人呲着大牙和黄连生打了个招呼。
黄连生对着一一许如清介绍,黑头发蓝眼睛的是法国人,叫阿道夫。最高的那个来自英吉利,叫菲利普。最后一个红头发红胡子的小个子,是个美国人,叫汤姆森。
“这位许小姐是我的秘书。”黄连生笑吟吟的给了许如清一个眼神,示意她上前打个招呼。
许如清依言对着几个人伸出了手:“你们好,我叫许如清,是……”
“你好,许小姐真是个东方美人。”菲利普走上前,拉起许如清的手作势要吻了下去。
这种阵仗许如清可从没见过,强忍着才没有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阿道夫拦住了菲利普:“我的伙计,这里可是东方,你不能这样做。”
菲利普悻悻的松开许如清的手:“许小姐太美了,我一时有些情不自禁,请许小姐不要生气。”
许如清左手擦着右手被摸过的部位,感激的对着阿道夫点了点头。
黄连生跟着插话:“许小姐你也是刚从法国回来,一定和阿先生有很多共同语言。”
阿道夫听说许小姐也去过法国,蓝眼睛闪闪发亮,对着许如清就说了几句法语。
许如清抬起头看着他。
黄连生也笑吟吟的看着许如清和阿道夫,似乎在等许如清的反应。
阿道夫看许如清迟迟不可说话,有些疑惑的又说了几句法语。
许如清吸了口气,看着阿道夫露出一个微笑。
身后的门猛的被推开。
“嗨,阿道夫,你上次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岳涧滨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黄连生皱眉:“小岳,今天是我宴请阿先生他们几个,你这样闯进来不太合适吧?”
阿道夫忙帮忙回斡:“是我昨天给岳打电话,请求他帮我求下纺织厂的贷款。”
说着,就从岳涧滨手里拿过那个文件袋打开,黄连生看着没动,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见确实是贷款的文件,再加上阿道夫最近确实是想在广州加几个纺织厂,就没说什么。
岳涧滨仿佛刚注意到许如清:“许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现在是黄先生的秘书了,今天是第一天上班,黄先生给我介绍几个生意上的朋友。”
岳涧滨猜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拦了一下许如清:“这几位都是……”
他生怕许如清露馅,想说这几个人虽然也在申城做生意,但并不是会经常遇到,可许如清就对着他微微点头,然后走到阿道夫跟前,回应了几句法语。然后又换成英语问候了菲利普和汤姆森。
几个洋鬼子眼睛都亮了,叽里呱啦的和许如清说着什么,许如清开始说的有些慢,后面也渐渐流利起来,还能在英语和法语之间切换。
岳涧滨和黄连生都愣住了。
黄连生邀请阿道夫几个,一来是确实有事,二来也是单纯想试试许如清的深浅,许如清的表现无疑是让他满意的,如果后面证实她的身份没有问题,这个通晓多种语言、和那位海运大亨关系不俗的少女无疑是他后面的巨大助力。
岳涧滨又惊讶又失望。
昨天他接到阿道夫要贷款批文的时候还没多想,今天到了商会才知道黄连生有了个姓许的新秘书,还把她带去见阿道夫几个,他的心不知为什么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西餐厅。
如今看着从容应对的许如清,岳涧滨只觉得,许如清的身上的光比那天在院子里见到的还耀眼。
“好了好了,总不能让美丽的许小姐饿着肚子,我们开饭吧。”菲利普做出一个抚摸肚子的动作,对着黄连生挤了挤眼睛。
黄连生这才回过神来,一面对着阿道夫几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一面看着岳涧滨说道:“小岳,你看……反正都是朋友,你要不要一起坐下吃顿便饭?”
他本想下个逐客令,但是没想到岳涧滨这个人从来不会按照套路出牌。
岳涧滨从善如流的答应:“既然黄老板邀请,正好家父也看不得我日日鬼混,就却之不恭了。”
黄连生恨不得把说出的话咽回去,现在也只能认命的让岳涧滨入座。
岳涧滨却没有动,他对着许如清做个请的手势:“女士优先。”
许如清暗暗松了口气,如果再多聊几句,她恐怕就真的要露馅了。
那个送小尤去法国的神父就是法国人,许如清和小尤跟着他学过简单的法语和英语,小尤去了法国后,许如清还又学了一段时间,直到……她发现每次她念书的时候,那个神父会偷偷看她宽松的衣领。
甩甩头赶走脑子里的回忆,她目光投向面色不善的黄连生:“国外说女士优先,可我们却说尊卑有别,今天肯定是黄先生先请。”
黄连生的虚荣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假模假样的谦虚了几句,就在长桌的一端坐下。
菲利普愣了一下才对许如清做个“请”的手势。
许如清却有些犹豫,她听说越是有钱的人越讲究礼仪,不知道西洋人是不是也这样,她万一坐错了位置可怎么办。
岳涧滨清了清嗓子:“行了,就别磨磨蹭蹭了,我肚子都唱空城计了。”说着就拉着许如清走到离黄连生最远的桌子左侧,替许如清拉开凳子让她坐下,自己则坐在她身边。
“嗨,你们快来坐下吧。”岳涧滨回头用英语招呼了阿道夫几人,接着对黄连生打了个响指:“黄老板,今天多谢招待了。”
黄连生的脸更黑了,可他却不得不忍下来,吩咐小李去叫人传菜。
坐在岳涧滨旁边的许如清却是有几分小心翼翼,这样的场面她还真没见过。
学着阿道夫放好餐巾后,使者就送上来了各种好看的盘盘盏盏,又给每个人用高脚杯倒上了一个杯底的酸水。
又等了一会儿,才给每人上了一个棋子儿大小的,看着像一朵花一样的点心。
期间黄连生与阿道夫几个侃侃而谈,而已经饿的肚子咕咕叫的许如清已经开始神游天外。
一道又一道奇怪的小菜隔很久才会被端上来,酒也好像换了几次,许如清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吃下了些什么,只是觉得肚子越来越饿,心里吐槽这洋鬼子的饭果然不是人吃的。
岳涧滨一边听黄连生他们几人的交谈,一边偷偷观察许如清,在座的人里,别人都是浅尝一下就等下一道菜,只有她是唯一一个扎扎实实吃的,吃的时候还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不动声色的替许如清转了下沾了口红的高脚杯,趁着这个机会低声道:“你要是不想吃,就和阿道夫一样将刀叉交叉摆在盘子上。”
“吃的东西到我眼前,就没有剩下的道理。”许如清扫了一眼高脚杯上转到自己跟前的几个口红印,虽然想不通哪里不对,可也知道岳涧滨是在提醒她。
她看了一眼交谈正欢,根本没注意到岳涧滨小动作的黄连生他们,干脆假装不小心碰到了酒杯,又在高脚杯倾斜的空挡眼疾手快的扶稳,趁机将杯沿上的口用印擦了个干干净净。
手脚之快,让一直注意她的岳涧滨暗暗咂舌。
黄连生他们更是根本没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可还是有几滴酒滴在了许如清的浅色衬衫上。
她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等她跟着使者出了门,岳涧滨也跟着走了出去。
黄连生的眼底闪过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