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清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
或者说，她根本就无暇顾及这件事。
她快被杜阿财催死了，好不容易才赶在三天的尾巴上联系上了宁媛媛。
对于杜阿财的出现，宁媛媛也有些惊讶，她明明派人埋了钉子，按理说杜阿财不应该这么快就回申城。
不过既然不知道原因，她也没有纠结这些，转而开始想起后面怎么办。
这杜阿财是把好刀，如果用得得宜的话，也许有意外之喜。
“听说，你是因为做假彩票被杜阿财追杀的？”宁媛媛忽然问她。
被揭了老底的许如清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也是为了……”
“我又不是要追究你这点小事。”宁媛媛摆摆手打断了她。
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追查黄连生的错漏，可这厮太过小心了，除了十多年前陆有言那件事以外，竟然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什么。
即使林先生一直劝她说有的是机会，不用如此急切，可她还是迫切的想要找到机会。
已经等了十五年，她不想再等了。
更何况，如果一直找不到小尤，她也不好和许如清交代。
而杜阿财的消息，忽然给了她新的灵感：“这么说，你手艺还是不错的？”
宁媛媛问许如清。
说起这个，许如清可就不困了，她大手一挥：“这么和你说吧，我的手艺在平城我敢称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这世上只有我没见过，就没我做不出的，现在你就是给我一张商会的批条，我也能给你造出一模一样的来……”
吹牛到一半，许如清忽然明白了宁媛媛为什么这么问，瞪大眼睛看着宁媛媛：“你是想……”
宁媛媛轻轻点了下头：“不过不是造批条，我想出一个能让黄连生身败名裂的办法。”
许如清眼前一亮。
宁媛媛却没有细说：“你就约杜阿财周五晚上吧，我先会会他在做打算。”
后天便是周五。
杜阿财仿佛是对醉月楼有着执念，就连约宁媛媛和许如清，也还是选在了清风阁。
清风阁说起来景色确实不错，打开窗就能看到申江，现在正是黄昏，天气已经不如白天那般闷热，反而有了几分凉爽。
感受到窗缝里透出的些许凉气，杜阿财干脆推开了仿古的雕花玻璃窗，窗上黄铜窗栓在夕照里泛着些许如血的红光。
窗外，黄浦江的浊浪正舔着外滩花岗岩堤岸，一队穿着短打的汉子扛着鼓鼓囊囊的麻袋从窗下经过，远处停着几艘悬挂着米字旗的货轮正拖着黑烟。更远处，大楼的钟声荡过来，惊起一群在洋行仓库顶棚栖息的乌鸦。
“乌鸦这种畜生，一有吃的就围上去，一有危险就做鸟兽散。”这是第一次见林先生的时候，他在门口听到林先生的话。
即使他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这是在说他，而且说的还不是什么好话。
可他后来就在一直在品林先生这句话，竟然渐渐也品出几分味道来。
人其实和乌鸦是差不多的。
他只要他饵下得香，网扑得快，就势必会网住几个不长眼的。
靠着这句话，他确实赚了不少钱，直到……他被孔九条盯上了。
这丫头很聪明，从来不造头等奖，每次就靠着小奖骗走他些铜板，可慢慢他就品出不对了，所有中奖号码都是他做过手脚的，怎么可能每次都被兑走那么多。
他后来在彩票上暗暗做了记号，可还是没抓到那个人，直到他亲自盯着兑奖，才偶然发现了孔九条。
这蹄子……真真儿滑得和泥鳅一样。
一想起这件事，杜阿财就恨得牙痒痒，可惜主子不让动孔九条，否则他高低得把人捆起来送到窑子里。
然后……
杜阿财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今天可是主子的大事，昨天主子还派秦哥过来提点过他。
他可千万不能出了差错。
天色越来越晚，窗外太阳已经垂到了江对岸的平房后面，只留下几缕金色的碎光。
和许如清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这让杜阿财有些烦躁，如果那小骗子敢放他鸽子，那别说她，就连孔瘸子那个老东西他都一起收拾收拾送他们上路。
正想着，只听外面传来堂倌的声音：“许小姐，宁夫人，杜先生已经在清风阁等候二位了。”
门被推开，首先进来的是宁媛媛。
今天的她没有穿那身张扬的红色，而是一身素白的旗袍，那白在夕阳下泛着金光，让她整个人凭添了几分艳色。
杜阿财咽了口口水，端起泛着香气的碧螺春喝了口，然后皱着眉把茶叶梗吐了出来。
宁媛媛果然漂亮，难怪申大海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申行甲那个不孝子为了她都能宰了自己老子。
戏文里说的什么红颜祸水，美人亡国，看来都是真的。
什么时候自己也有这样的福气就好了。
许如清跟在宁媛媛的后面，许是为了低调，许如清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整个人身材玲珑窈窕，完全不像当初在平城脏兮兮的样子。
杜阿财又咽了口口水，自从上次见了许如清，他就后悔了。
要是早发现这个小骗子还挺有味道，当初就应该直接套麻袋送到自己床上。
杜阿财正幻想着，许如清就清了清嗓子提醒杜阿财回神。
她一看杜阿财的表情，就知道这个杂碎又在想脏东西，见杜阿财像踩了弹簧一样站起来，她才笑着说：“杜先生，这位就是宁夫人。”
杜阿财瞥了许如清一眼，前天见面的时候，已经获得宁媛媛首肯、有恃无恐的许如清就提醒他，在申城的这段时间要替她守好身份的秘密，否则大不了鱼死网破，她一个骗子没什么损失，大不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可他杜阿财可就没钱赚了。
杜阿财气的冒烟，可想起主子许诺的一大笔钱和无数的好处，他还是忍了下来，毕竟谁不想和他主子一样从下等人。
见惯了她无赖的样子，乍一看一本正经做端庄状的许如清，杜阿财也有些不习惯。
愣了一下，才对着宁媛媛伸出手：“宁，宁夫人，敝人姓杜，做点小生意，这是敝人的名片，您，您过……过目？”
见杜阿财学文化人的模样像极了刚到申城的自己，许如清忍不住笑出了声，换来了杜阿财的一道白眼。
“杜先生，我看你面善，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宁媛媛敷衍的拍了一下杜阿财的手心，露出几分疑惑的模样。
杜阿财赶紧说：“见过，确实见过，宁夫人，我也是平城人，我们还是老乡呐。”
“我是在平城住过几年。”宁媛媛做出一副不愿意提平城的事的模样，拿出帕子擦了擦桌子，才把手提包放在桌上。
“坐，宁夫人坐。”杜阿财赶紧上去，替宁媛媛拉开凳子，见宁媛媛没动，他又殷勤的袖子擦了擦，才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宁媛媛这才点点头坐了下去：“听……许秘书说，你有事找我？”
杜阿财愣了下，有些迟疑的看了一眼许如清：“是有些事，想让宁夫人提点一二。”
许如清知道，这是杜阿财不想让她在这里碍眼了。
可她有些不放心宁媛媛。
醉月楼明里说是茶楼，但一看名字和一楼的客人，在市井摸爬滚打多年的许如清就知道这里怕是不那么干净。
不过她能看出来，戏子出身的宁媛媛自然也能看出来。
她拍了拍许如清的手背，皱起眉：“我和许秘书是好友，也是她介绍我和杜先生认识的，杜先生如此，不太公道吧？”
许如清知道这是在暗示杜阿财自己和宁媛媛关系好，让杜阿财替她捂紧骗子皮，但更知道现在的场合她在场杜阿财也施展不开，既然宁媛媛说不碍事，那她也就可以先退出了。
“没事，你们聊，我还约了人，既然把宁夫人送到了，就先告辞了。”
宁媛媛做出还想再说什么的样子，杜阿财却大笑起来：“既然许小姐还有约，那我就不留了，改日，改日我做东，请许小姐潇洒！”
说完还给许如清个眼色，示意她快走。
许如清对着宁媛媛点点头，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让杜阿财留步，就转身下了楼。
三楼就两个包厢安安静静，等下了二楼，就变得热闹起来。
看到二楼的雅座上坐着宁媛媛的司机小刘并一个眼熟的男人，许如清才彻底放下心来。
转身下了楼，站在醉月楼的门口，许如清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时没想好去哪里。
这个时间，回家有些早，这几天无论是在商会还是回家，岳涧滨总是找理由在她跟前转悠，问他什么事他又不肯说，今天还是说约了宁夫人才甩掉的她他，真是烦死了。
她不想回去应付隔壁岳涧滨的纠缠，干脆就决定在附近走走。
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两个眼熟的人抬着一副空白的画板，正向着港口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