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雨。
天色微亮的时候,陆芙蓉就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昨天黄连生又一晚上没有回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说不在意那是假的,毕竟这辈子,她也只能和这样一个比她大了二十余岁的男人慢慢消磨了。
他在的时候,她闻着他身上老朽的,混着酒精和烟草的味道,辗转难眠。
他不在的时候,她独自躺在冰冷的、空荡荡的卧室里,艰难入睡。
这些时候,她就会忍不住想,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错误的。
但又一次次的否定这个想法,那个时候的她,真的是没有任何办法。
无论是被家族蚕食,还是和一个老男人消磨,左不过都是一生罢了。
下人们也都还在睡梦中,她木然的穿过厅堂,为自己泡了一杯最喜欢的龙井,氤氲的热气铺面,才给她带来些许温暖。
抱着杯子走到院子里,坐在门口的回廊上,看着雾气蒙蒙的庭院,呼出一口哈气。
她的人生,就好像眼前的迷雾,看不清方向。
自怨自艾的叹口气,陆芙蓉忍不住看向许如清的宅子,现在,那个让人羡慕的职业女性,一定还在做着梦,自由的人,梦应该都是彩色的。
直到雾气慢慢散去,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陆芙蓉才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手里的茶水已经冰凉。
她已经没有未来了。
黄连生就是这个时候进的院子,看到只穿了单衣坐在门口发呆的妻子,黄连生只觉得厌烦。
这段时间,他已经够烦的了。
他混到四十岁,才有了现在的地位,怎么能够感谢和岳涧滨那个二世祖平起平坐?
他根本不相信岳振霆那个老狐狸把不成器的儿子塞到商会做和他平级的理事只是为子孙铺路,而没有别的心思。
可他毕竟不是申城人,申大海又已经死了,他急需一个新靠山。
而最合适的靠山,就非许家莫属了。
那可是连申城商界无冕之王林老板都忌惮的存在。
开始他确实怀疑过许如清是对家派来算计他的探子,可如今看她开着许九公子的车,他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许九公子那龟毛性子,可是当众说过车和老婆恕不外借的话的。
他现在的他却无比渴望搭上许家这条线,这样他在商会也许还可以再进一步。
害怕犯了许家那位的忌讳,他不敢贸然和许如清太熟悉,可如果透过陆芙蓉就名正言顺了。
这也是他大早起就赶回来的原因。
“老爷,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陆芙蓉打了个寒颤。
“这是我自己家,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黄连生瞥了陆芙蓉一眼,只觉得她唯唯诺诺的样子格外上不了台面,语气里也透着不耐。
陆芙蓉低着头,又不敢说话了。
听到动静的王妈迎了出来,看到黄连生回来,立刻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老爷回来了,我让厨上去烤吐司。”
然后才将手上的披风给陆芙蓉披上数落她:“夫人,这早晚凉,周大夫说了,您宫寒,不能吹风的。”
许如清早就习惯了这等区别对待,当着黄连生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顺从的将披风扯了扯,盖住冻的僵硬的胳膊。
黄连生将手里的公文包递给王妈,径直走向餐厅坐下,熟练地拿起放在老地方的报纸翻着:“让老顾煮一杯咖啡。”
陆芙蓉低着头跟着进来,刚刚坐下就听到黄连生吩咐,下意识的站起来去办,黄连生却又瞪了她一眼:“吩咐下人去做,你做夫人要有夫人的样子。”
陆芙蓉的腰肢半弯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神色有些茫然。
这让黄连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坐下,我有事和你说。”
陆芙蓉这才乖乖的坐下,手里的水杯碰到桌面,发出不大的响声。
黄连生皱了皱眉头。
陆芙蓉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
好在黄连生没有说这件事:“过几天是我们结婚周年纪念,我会请些朋友到家里来。”
陆芙蓉知道这只是通知不是商量,低眉顺眼的应了声是。
王妈将咖啡和吐司给黄连生端了上来,又给了他餐刀和一小碟黄油。
黄连生放下报纸,用餐刀挖了一大块黄油,在吐司上慢慢的涂抹着:“别人我自会去请,你只要把隔壁的许小姐请到就可以了。”
“是。”陆芙蓉又应了一声。
“知道怎么说么?”黄连生大口吞下吐司,腮帮子鼓鼓的问。
陆芙蓉紧张的点了点头。
黄连生不屑的撇了撇嘴。
“宴会的事……”
王妈适时凑上去说道:“老爷,听说上次林先生的家宴是直接叫的美葆隆,他们带着食材来现做,餐具也是全包的,如果请的人多的话,咱们也可以直接定,我打听了,比咱们自己做只贵了三成,还有面子。”
美葆隆黄连生是听过的,这家无论是西餐还是中餐都很地道,尤其王妈那句有面子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几乎不犹豫,他就大手一挥点了头:“那就按你说的办吧,这次家宴虽然也就三五十人,但一定要办的出彩。”
王妈眼前一亮,做这种事油水可不少,只要不过分主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一来,主人有了面子,自己不仅省去了买菜备菜的麻烦就可以吃到大馆子里的饭食,还能小捞一笔,何乐而不为呢。
黄连生也满意。
他在乎的不外乎就是名声和面子,前阵子的画展给了他足够的名声,王妈的提议又满足他显摆的小心思,何乐而不为。
思及此,他看唯唯诺诺的陆芙蓉就愈发倒胃口。
干脆将餐刀一扔:“今天你就去隔壁,务必让许小姐答应,否则……”
黄连生没有往下说,但陆芙蓉就又是一哆嗦。
“我出去办事,你吃吧。”黄连生站起来,给王妈使了个眼色,王妈这才给陆芙蓉端上一盏黑乎乎,黏糊糊,发出淡淡腥味的液体。
陆芙蓉生理性的干呕了一下,捂住了嘴。
“夫人,这是周大夫配的助孕的药,每天都要吃的。”王妈不由分说的放到陆芙蓉的跟前。
陆芙蓉皱眉咽了一口口水压下胃里的翻江倒海。
“赶紧喝,你的作用,就是给我生个儿子。”黄连生又看着王妈吩咐:“盯好她。”
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夫人……”王妈还没说完,陆芙蓉就认命的一手端起盏,一手捏着鼻子,一口气将里面的神秘液体吞下,然后就跑到水池,干呕起来。
王妈早有预料的拿着温水过去:“夫人,喝一口漱漱口就好了。”
说着几乎是半强迫的杯子递到她嘴边,看着她漱了口,确认不会把药吐出来,才满意的离开。
因为干呕,陆芙蓉眼睛湿漉漉的,她捂着小腹扶着墙,慢慢走到院子里,混杂着草木味道的新鲜的空气让她胃里的痉挛舒服了很多。
她靠着墙慢慢坐下,心中有些悲伤,但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悲伤。
她抬起头,看着阳光从头顶的树木缝隙里落下,只觉得连阳光都是凉的。
忽然,她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是许如清。
许如清坐在二楼的露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淡然的样子,就好像阳光。
陆芙蓉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起身叫王妈拿了份说的过去的礼,向着许如清的宅子走去。
金色的朝阳下,她的背影显得孤单无助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