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新大厦本就是林先生的产业,拍卖会也是他出面举办,排场自然是够的。
是以拍卖会这天,日新大厦不到傍晚楼下便车水马龙。
车子一停在路边,便有衣着考究的侍者上来打开车门,将客人一路引入大厦,再由穿着高开叉旗袍的女傧相带着人上电梯一路到顶层。
即使是坐黄包车来的“穷酸人”,他们也没有丝毫的轻视,验过请柬后,依然客气的笑着给人引路。
顶层的拍卖场内,侍者托着放着香槟的托盘,在衣着华贵的宾客间灵活穿行。
许如清随手拿过来一杯,却没有喝,只是斜靠在窗边,好似无聊的看着来往的人群,只有她轻轻挪动的指尖昭示着她此刻的紧张。
林先生出发的电话打过来已经十分钟了,可宁媛媛到现在还没来。
岳涧滨和林有财也没有出现。
一想起这两个货,许如清就气不打一处来。
也不知道岳涧滨的脑壳怎么想的,觉得她有危险,就能想出找人绑了她这种天才的办法。
找的人还是干嘛嘛不行的林有财。
还好遇到了陆芙蓉,否则她现在人估计都已经被送到广州了。
那她的计划……
许如清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叹的气都没有这段时间多。
“许小姐……怎么自己在这里?”一个玩突兀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许如清吓了一跳,侧脸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发现杜阿财也人模狗样的穿了身西装,正一脸玩味的走了过来。
许如清警觉的看了看周围,凑到杜阿财跟前,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杜哥,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杜阿财“咕咚”一口吞下了酒杯里的酒,然后随手把空杯子放到窗台上:“可是黄先生邀请的我呢。”
许如清愣了一下,她见过这次拍卖的名单,可没见到杜阿财的名字。
杜阿财得意的笑了:“多亏了宁夫人,我现在可也是申城有头脸的企业家了,黄先生收了我的期货,还说要邀请我加入申城的商会呢。”
许如清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名字:“杜哥,你大名是……杜广鑫?”
“谁还没个学名。”杜阿财又拿过一杯香槟,学着别人的样子对准屋顶的水晶吊灯,观察了几眼,然后笑着说:“这可是找教书先生起的呢,一听就可以赚大钱。”
“宁夫人背靠林先生,杜哥能和宁夫人一起做生意,那一定是可以财源广进呢。”许如清赶紧捧了一下杜阿财,杜阿财脸色变了一瞬,才又得意道:“那是自然。”
许如清忍住心里的好笑,他以为的财源广进,不过是宁媛媛设下的局,至于那些期货和股票……许如清拍了拍自己的包,里面还有一沓她刚刚做好的假票,一会儿可是要有大用处的。
正想着,杜阿财又凑近了几分:“你是不是也能和黄连生说上话?”
许如清警觉的后退了一步,犹豫着点了点头:“我是他的秘书。”
“那好办了,现在北边在打仗,棉花的价格一直在涨,宁夫人给了我不少棉花的期货,我想着拉黄先生一起投钱,又不方便直接找他,你看……”
“杜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杜哥把事情交给我,我去给杜哥牵线,办不成你把我脑袋拧下来。”许如清忙不迭的答应了。
杜阿财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拍了拍许如清的肩膀:“这才对嘛,你多给我做些事,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许如清自然是一再保证,把杜阿财哄得心花怒放,才松了口气。
角落的乐队开始奏乐,在休息室里的黄连生和陆芙蓉也携手走了出来,看来林先生快到了。
许如清又紧张了起来,她透过窗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手指紧张的握住酒杯。
眼神投向站在黄连生身边的陆芙蓉,陆芙蓉今天穿了一件湖色的旗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精细的缠枝花纹,整个人显得格外玲珑温柔,一副合格的妻子模样。
只是她投向许如清的一瞥,却带着几分安抚和坚定。
许如清稳了稳神,端着酒杯走了过去,却被一个眼生的男人抢先了一步:“黄夫人,敝人是新报的记者刘毅,您的画作我关注很久了,不知道能不能约一个专访。”
“刘记者过奖了,不过是些消遣之作,承蒙各位抬爱,才有了今天的拍卖会。”陆芙蓉矜贵的点头,唇角勾起一抹得体的微笑:“不过我最近忙于作画,家中也有些私事分神,怕是无暇接受采访了呢。”
说话间,她的目光越过刘毅的肩膀,与许如清又短暂的交换了个眼神。
许如清点了点头,借着身体挡住杜阿财的放心,迎着黄连生走了过来。
黄连生眯着眼睛看着许如清走近,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许小姐。”
许如清从包里掏出一沓加好的文件,递给黄连生:“黄先生,这是上月商会的一批捐税,需要你过目签字。”
黄连生盯着许如清的腰肢和脸看了一瞬,才接过许如清手里的文件,趁机碰了一下她的指尖,满意的看她收回手,才从胸前的口袋掏出钢笔,装模作样的翻了几页,才在最后一页上签了名字。
然后趁着还给许如清,又在她指尖捏了一下。
许如清好气的,但也只能忍了下来。
黄连生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许小姐,你的辞呈我已经签字交给会长了,想想这也是你最后一次让我签这些文件了吧。”
语气里竟然还带着几分惋惜。
许如清点点头,也是一副遗憾的模样:“家里的长辈觉得我总在这里混着也不像样子,还是想让我回广州,所以我也就只好辞职了。不过没关系,后面我也会经常和九哥他们回申城的,也算是后会有期呢……”
黄连生笑的眯起了眼睛,又上下打量了许如清几眼:“是呢,许小姐和内子是好友,内子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如果她知道了怕是会伤心了呢。”
“黄夫人忙于拍卖会,我又怎么会用这样的小事烦她,等这边结束了,我自然会向黄夫人赔罪。”许如清叹了口气,眼神瞥向正和宾客寒暄的陆芙蓉,见她应对得宜,才继续说道:“其实我也很忧心,不知道该怎么和黄夫人辞行,怕是还得劳烦黄先生多替我同夫人美言几句呢。”
“好说,好说。”黄连生连连点头。
“那就多谢黄先生了。”许如清说完,仿佛刚刚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黄连生:“看我这脑子,这些是宁夫人让我交给黄先生的,说是最新的期货票据,她那边已经付过钱了,港口那批货希望能多压几天,后面她和你五五分。”
黄连生眼睛一亮,打开信封飞快的看了一眼就交给了身后的小李,吩咐他去办,然后才对着许如清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话间,周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入口处——申城商界真正的无冕之王,林向渊林先生到了。
身后自然还带着盈盈。
还不见宁媛媛。
黄连生的身体又僵硬起来,
许如清也看向陆芙蓉,陆芙蓉眼神里也闪过一丝担忧,但还是对着许如清安抚的摇摇头。
林先生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深蓝色长衫,外罩黑色马褂,手中拄着一根乌木手杖,虽然被盈盈扶着,但一步一步走的极稳。
银行家、政要、在申城有头脸的商界精英,都纷纷向这位掌控着申城一半经济命脉的老人致意。
林先生微笑着向众人点头,一步一步走向最前面的主位,只是在经过陆芙蓉的时候,停留了一瞬:“芙蓉先生,你的画,尤其是新画的那几幅,真的是越来越好了,在我看来,完全可以媲美法兰西的莫奈。”
陆芙蓉得体一笑:“林先生过奖了。”
“是不是过奖,在座的各位比我清楚,不过……相较于画作,我更佩服黄夫人坚忍不拔的性子,来,同我一起过去。”
陆芙蓉看了一眼黄连生,见他点了头,才走到林先生的另一侧,与盈盈并排扶着林先生向前走去,两人肩膀碰在一起的瞬间,陆芙蓉感到一张折好的纸条滑入她的披肩。
她死死捏住那张纸,依然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