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章林摘下耳机大声质问说:“你说什么?”
苏南语没理他突然激动的情绪,拿出盒余姚杨梅一个个放到蓝色瓷碗里,抖上盐拧开水龙头泡上才说:“我说的,就是你刚听到的全部。”
“这么大事,你车报保险公司没有?”
“你猜?”
“苏南语,”章林直接喊了她的全名,严厉的指责说:“你能不能认真回答我。”
“我很认真,章林,不认真的是你。”
听到她说的话,章林直接起身拿起车钥匙、手机就砸门而去,苏南语叹口气站在水池旁清洗杨梅,她早就习惯了章林的阴晴不定,作为相亲介绍人嘴里优秀的大型地产商务总监,仿佛自己多么高攀了这个江浙人,明明他妈妈就有片杨梅山,可自己想吃个他老家的杨梅,还得上超市买,每天AA的过日子,连买个可乐都得转1.5的生活,她不知道自己高攀了哪里,或许是分摊的那一半房租及人力成本吧。
掏出包里的四瓶香水放在桌上,端着杨梅走到阳台处,在竹编躺椅坐上。
那是她唯一自己付了全款的家具,当时逛宜家的时候,章林对于买这个占地方又费钱的“无用品”一直持反对意见,毕竟两个人是租的别人房子,实用主义才是核心,没想到这件事苏南语意外的坚持,甚至自己付了全款让人搬了回来。
为此,章林生气的三天没跟她说话。
坐在竹编躺椅上,苏南语将杨梅放在身旁,捏起一颗放进嘴里,丰富的汁水瞬间迸发,这是最后一批今年杨梅了,个头更大,颜色更黑,肉厚,口感更稠密,是她喜欢的纯甜,没有一丝酸味,特别汁水粘在手指上,红的仿佛血一般。
脑子里突然闪现出胡烟梦那满墙的吻,抱住身子看向星空,银河繁星,忽然有种浪漫的不可思议的感觉,可此刻只有风声与自己的影子,她突然很想哭。
下意识拿起手机点开苏澈的微信,头像是小王子,朋友圈居然没设置三天可见,好奇的点开,大部分是全国各地的音乐节、表演合照,以及一些风景的照片,云的照片,海的照片,山的照片,甚至还有海浪的录音。
那是苏南语没有见过的世界,或者说,是她不理解的世界。
翻着苏澈的记录,她执念着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最近的一条写了我们的朋友圈,是三个月前,八九个人围坐在锡林格日勒的草地里,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天空,天微微放晴,约莫是三四点的样子,中间是个火塘,拿着镜头的人笑着将手机对准坐在一起的苏澈跟胡烟梦,两人一头乱发裹着块毯子相互取暖, 油腻长发沾着树叶,背后有人在玩火轮,视频最后胡烟梦握着一根仙女棒,跟着火舞甩起手中的火光,张扬年轻的笑容,美的仿佛山间的妖精。
谁能想到三个月后,她就再也不会笑了。
苏南语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变态,窥探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过往,寻找一个离世女人的过去,成百上千条朋友圈,一直翻到了后半夜,章林还是没回来,她却深深痴迷于苏澈对胡烟梦的捕捉,这个男人用了三年的时间,记录着这个女人的变化,甚至一开始他只是装作拍摄风景,从大场景里或者合照里,他总能捕捉到胡烟梦的笑容,从单人照到大合照,却只有一张锡林格日勒的草地的单独合照。
一个男人,用整整一千两百四十二条朋友圈记录了一个女人,苏南语不相信胡烟梦跟苏澈是他口中所谓的伙伴关系,爱情是最藏不住的,可没有合照好像又不是情侣关系,或许是苏澈暗恋胡烟梦,再联想他的厌恶,倒是也能说清。
翻遍了所有的朋友圈文案,在苏澈记录的胡烟梦世界里,似乎并没有让她想去自杀的理由。
这让苏南语更加疑惑,如果苏澈记录的是最真实的胡烟梦,那么一个如此幸福,热爱自然的女人,为什么会突然决定自杀,而且对于她的自杀,身边的人并没有觉得很奇怪,咖啡馆那次,林子的反应并不像是正常听到亲人去世时的反应,反而是胡烟梦的照片外泄,更让他失控。
他们这群人,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刷着刷着,苏南语伸手发现最后一颗杨梅也吃完了,心里默默下了一个决定,拿起手机给陈维发微信,编辑了段文字表示这个故事值得自己用半个月做个深度稿,向领导请求时间。
陈维对于她向来有求必应,加上这篇文章刚帮助公司拿下个大广告,估计陈维不会为难她,也不等他回复,含了下染成紫红色的大拇指,给苏澈发语音说:“苏先生,你什么时候有空?”
出乎她意料,三分钟不到的时间,苏澈就给自己回复了消息说:“明天就可以。”
回复的语音里涵盖了吉他声、喝酒声、吵架声、脚步声、鸣笛声,杂音完全盖住了苏澈自己的声音,苏南语只能把声音放到最大才听清那头乱糟糟的声音里苏澈说的话。
按住说话键又放开,改成打字,输入10点又删除,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10点估计太早,又打明早11点,刚好结束我请你吃饭。
“ 下午三点吧,我估计1点多才会醒。 ”
苏南语虽然震惊于他的起床时间,但有求于人,还是回了个好的,又补了个晚安的表情包。
那头回复了个好,就再也没有消息发送。
等了半个小时,手机还是没有响声,苏南语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自嘲笑笑起身洗盘子。
再醒过来已经11点了,陈维9点半就给自己回了个好的,自己没回消息,他倒也没打过来,估计也猜自己没醒,选择做这个行业,也是因为自由,之前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她嫌烦,现在自由了,也嫌烦,好像人生就没有什么时候,是满意的。
起床收拾, 努力对着镜子比了个笑脸, 门口的拖鞋跟昨晚一模一样,章林果然彻夜未归,心中生出说不出来的厌烦,快步走到门口反锁,又在洗漱完打开。
苏南语觉得自己的人生就跟这个锁一样,不敢锁,不愿开,将就着情绪,为别人想的天长地久,自寻烦恼。
点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11点40了,从自己住的地方去朱家角开车至少一个多小时,肯定来不及化妆了,索性穿了件T恤加牛仔,补好水乳,简单涂抹防晒,戴了顶鸭舌帽就急匆匆的出了门。
两点四十的时候,苏南语提前到了约好的酒吧前,却没想到店还没开门,本以为他大中午约个酒吧,估计是个餐酒吧,没想到真的是酒吧,也不知道他是想刁难自己还是有什么意图,才会让自己吃闭门羹,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只能等他来了才知道结果了。
苏南语看了一圈,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往自己的这个方向走,之前也跟他们这个行业的人接触过,好像就没有准时来的人,而且自己的确是来早了,与其站在酒吧门口,不如走到水边的石板上坐着。
作为江南古镇的代表之一,朱家角保持了水乡的小桥流水建筑形态,零零碎碎的小店里满是吴侬软语卖肉粽子的叫卖声,水街旁的酒吧、咖啡馆只开了三四家的样子,它的活力,明显只在夜里九点之后。
没有人吵闹,反而把这座古镇的历史沉淀抖落了下来,街上满是绵软黏腻的糕点,带着甜甜的桂花糖浆味,连江南的风,都吹的温温柔柔的样子。
这样的风景,似乎与那位自由热烈的女子对不上号。
等到了三点,才见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孩子,急匆匆的走到酒吧门口,四处张望一圈,像是在找什么没找到,定了几秒掏着阔腿裤的裤兜拿钥匙开门。
苏南语见门开了,连忙起身走到酒吧门口敲敲门,门拉开的瞬间她倒是愣住了,那个黑色衣服的男孩子,没想到就是苏澈。
见到自己,苏澈反而愣在原地,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笑着说:“欢迎欢迎,苏小姐今天换了身装束,我没认出来。”
很老派的聊天措辞,跟他的脸和衣服格格不入。
“刚才我也没认出来你。”
“刚刚?”
“刚才见有人开门,没认出来是你。”
“原来是这样,看来你早到了。”
“还好。”
“那我们去里面聊?”
“好。”
习惯的走到酒柜里拿出一个玻璃杯子,询问说:“喝茶、饮料,还是酒?”
“不用了,谢谢。”
“尝尝我手艺,等开始表演,就没这个机会了。”
“那,就死亡午后吧。”
苏南语本来就不常去酒吧,自然不会点所谓的调酒,最多就是跟他们出去玩喝点啤酒,于是就选了一直很好奇的小说同款酒死亡午后,苏澈倒没说什么,直接给她调了递给她,基于之前的印象,苏南语看着这么一小杯酒,直接就一饮而尽了,回味了下,跟之前喝过的酒好像一样,又好像不太一样的味道。
喝完酒,两人陷入沉默,没来及多聊几句,晕眩感就迅速泛上来,期间好像听到有人走路的声音以及苏澈接电话的声音,再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窄窄房间的皮沙发上,应该是表演的休息室。
起身看了眼自己衣服虽然完好,但好像有什么不对劲,揉着眼睛起身,推开门外面已经是一片喧闹。
苏澈坐在台下,一手拿着啤酒,一手跟旁边的人说笑,见苏南语看着自己,指指她,然后在一片嘘声中走向苏南语,苏南语看着眼前的人,慵懒微醺的笑着,光打在男人身上,任何人都会瞬间心动。
酒吧有些嘈杂,苏澈扯着嗓子问苏南语好点没,苏南语点点头,他笑说没想到苏南语酒量这么差,上来就敢点这种酒。
苏南语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敢点,耸耸肩说:“挺好喝的,苦味的刺激,才是引诱的本味。”
男人仰头喝下一口啤酒,喉结上下滚动,盯着舞台呢喃说:“诱惑人的不该是蜜糖吗?”
“死亡午后,本就是血腥残忍却又血脉喷张,”苏南语接过服务员送来的苏打水喝下,刻意的说:“你们追求的刺激,不也是这种感官冲击吗?”
“喔,怎么说?”
“躁动的音乐,红色的射灯,暗昧的荷尔蒙,你们偷了黑夜当白天,不就是因为偷了夜的见不得人吗?”
苏澈突然眼亮起来:“有没有人说,你很像个诗人。”
“没有,我只是个惹人恨的营销号作者,所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骗我说你跟胡烟梦不熟吗?”
苏澈刚想说,没想到有服务员急匆匆的走过来说后台闹起来了,他只好歉意的起身疾步去后台,苏南语等了会人没回来,室内过于嘈杂,就起身出去溜达,距离厕所最近的酒吧歌声越发高亢,如果没有听错,应该是《lolipop luxury》,苏南语突然不想回去了,站在桥边,盯着在河边呕吐的人,明明温婉的水乡被一群喝醉的野兽打乱,诡异又冲突的场景。
苏南语觉得,这里的人可能连人都不是,肮脏且放纵,正发着呆,苏澈的语音电话打了过来,低沉的嗓音询问说:“苏南语,你没事吧。”
“没事,出门透透气。”
电话那头的人长舒口气,苏南语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紧张,但她知道绝不可能是因为担心自己,没必要多问,直接说:“你好了吗?”
“处理完了,你现在回来吗?”
“好。”
苏澈示意苏南语随便找个地方坐, 随手拿出一包烟示意说:“介意吗?”
“不介意。”
“抽吗?”
“不抽,谢谢。”
“不抽烟,不喝酒,长命百岁啊。”苏澈微微晃头,抖出一支烟,夹在两指间点上,长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男人藏于烟雾后,苏南语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伸手点破烟圈,低着头的苏澈突然伸手抓住她,苏南语愣住往回扯了下手,苏澈才惊醒般道歉:“不好意思。”
“没事。”
苏南语不知道他为什么做出这种举动,好像他透过自己在看什么的样子,看着那双眼睛里的落寞与无助,自己也说不上来的难受。
苏澈的迷茫只持续了几秒就迅速清醒,但随之而来的是翻山倒海的情绪涌动,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只好迅速转头看向窗外,举起手边的威士忌仰头全喝下去。
苏南语没说话,灯光虽昏暗,却还是没挡住她看见苏澈眼角的泪。
刚想再说几句,没想到有人扯着嗓门没敲门就推开,看到苏南语的瞬间脸色大变。
闯进来的男人,是林子。
苏南语犹豫要不要主动打招呼,身体却先一步点点头,林子显然并不想跟她说话,故意略过她说:“她怎么在这里?”
“我的客人。”
“苏澈,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苏澈转着杯子,并没有接男人的话,状似无意的敲了两下桌子,略带斥责的笑着说:“我说过很多次,敲门。”
本以为只是一句平常的叮嘱,没想到林子的气焰瞬间浇灭,有些畏缩的扯着大嗓门虚张声势说:“我问你,你对得起姐吗?”
“林子,我做事有我的原因,不需要你教我,现在,请你出去,我有客人。”
苏澈说话的声音很平静,林子虽眼里淬着毒的恶狠狠盯着苏南语,却还是听话的走了出去,甚至把门重新锁好。
男孩走出去,苏澈又恢复了那种柔软的气质,苏南语不知道他对自己的绅士温和是因为不熟悉,还是故意伪装,但刚才跟林子的相处模式让苏南语明白,苏澈的性格跟他现在展现的,可能并不吻合。
“不好意思,苏小姐,你继续。”
“我其实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恨我。”
苏澈晃了晃酒,将最后一口饮尽:“或许,照片的事,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清楚。”
苏南语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照片的事,并不是自己泄露出去的,可自己好像也没有义务证明不是自己泄露的,权衡再三决定还是说明下情况,那个情绪不稳定的男孩,谁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但她并不想以解释的身份跟他说事情,所以开口就指责起第三人:“说实话,我觉得是摄影师卖给了别人。”
苏澈并不想跟她纠缠这事,转换话题说:“要不来聊点你感兴趣的话题?”
“全部。”
“全部?”
“我觉得你们的生活很有意思,很不一样。”
“不一样?”苏澈被她说笑了,抬起头第一次正视她眼睛说:“对于上海是特殊,对于朱家角,特别对于这里,是正常。”
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苏澈突然说:“要不,今天你感受一次吧。”
苏南语显然想到了别的方面,警戒的说:“什么?”
“你口中的特殊生活,但不是你现在想的那种特殊生活。”
章林的信息一直没来过,估计晚上又是冷静处理,一个茶几上的小礼物,吃顿饭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跟重复千万场的话剧般,精致的跟他的领口般,容不得苏南语一丝误差。
说实话,苏南语也不想回去面对那个什么都不在意的男人。
整个人跟被蛊惑般,说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