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磊见儿子出言莽撞,连忙打断道:“谦儿你先住口,世上诸事,哪都是你那样想当然的?”
说罢,又复转向玉萝小心翼翼道:“你说你这腿有些知觉,可是真的么?”
“玉萝不敢骗爹,不信你看……”说着,玉萝盈盈扶起,站起身来,向前挪动了两步。但很快,便又支撑不住,险些摔倒在地上。
朱光磊见状,急忙上前扶好,不禁大骇:“那药呢?你可日日都有在服吗?”
“女儿怎敢忘了,自然是日日在服的。”玉萝心中一紧,暗想自己瞒了狄秋为自己运功之事,将好处都推在这服用之效上,当是万分稳妥的,怎爹却反而起了疑心?
却见,朱光磊听罢此言,连忙将玉萝扶回轮椅,转身就往水榭后屋而去。朱谦见状,欲要跟去之际,临了却又止了步。
趁着后屋朱光磊在翻箱倒柜之际,怀着满心疑惑盘问道:“这真是奇了!你最近可有见了什么人,又或者吃了什么别的不该吃的东西么?”
“没……没有……”玉萝心中一突,却是连忙矢口否认,忙不迭地摇头道。
朱谦半信半疑,只四处打量屋中布置,想瞧出什么端倪。直到将目光转到玉萝身下的轮椅之上,瞧见上头些许干了的泥渍,瞬间便怔住了。
旋即,便指着那轮椅道:“你终日锁在这房内,却是从哪里沾上的这些泥巴?”
“这……对!是午间下过雨了,后屋瓦上漏了许多雨水进来,应该是我去在煎药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玉萝暗道要糟糕,若再逼问下去,只怕自己再解释不清。只能一味地寻借口,与之虚与委蛇。
幸运的是,朱谦虽然眼尖,但思虑却没有其父亲朱光磊那般仔细。见玉萝这样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的意思。只想着:这双腿即便有了知觉,但这大门紧锁之下,她就算是想出去,只怕也难以做到。
遂道:“住这破房子,倒是教你辛苦。改日,我教泥瓦匠过来,好好为你添补添补。不然,再遇上下雨时节,后屋的药材可非被打湿了不可。”
“那便有劳大哥了……”玉萝暗松一口气,心道总算没有露馅。待他们走后,自己还需赶紧往后屋,将瓦片弄掉下来,去圆这谎话才是。
两人又对坐了一会儿,互相拉了一些无所谓的家常。朱谦极少来这水榭,与玉萝本就不亲近。若非再过几日她就要嫁人,自己倒也懒得与其说那些家长里短。只这时,朱光磊不在,遂才耐着性子与之闲谈了几句。
直待过了许久,朱光磊这才从后屋回来,手中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迎面便道:“这药是爹刚为你熬的,可要趁热喝了。”说罢,便将手中的汤药递了过去。
“好……”玉萝乖巧地接过药来,搁在了案上,道,“倒是辛苦爹爹亲自为我熬药了,这些琐事本不该劳烦您的……”
朱光磊闻言,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再过几日你过了门后,就是一家之母,少不得有丫头下人为你熬药。到时候,只怕我这个做爹的,想为你做这些琐事,却都不能够了。”
“爹……我……”玉萝闻言心动,泪眼婆娑。想到自己即将离开这百花谷,离开父亲与兄长,不禁有些不舍之情。
只话含在口中,却是咬着嘴唇,怎么也说不出来。唯有怔怔地望着朱光磊,身上微微颤动,感激已深。
朱光磊见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不耐。也不待其当面将药喝下,便招呼朱谦道:“好了谦儿,时辰已经不早,就别打搅你妹妹休息了。你还要事去做,可不要忘了。”说着,连连给朱谦递眼色。
“要事?”朱谦细一回想,这才忆起想沈独邪那边自己还需去一趟,遂连忙告辞道,“爹提醒的是,我确实有要事要操办,这里就不打扰妹妹休息了。”
玉萝见他们这就走了,心中有些失落,但还是十分循礼地送了二人出门。直听到门上铜锁“咔哒”一声,重被锁上,这才悠悠推着轮椅回到案前。
望着眼前热腾腾的汤药,玉萝猛地叹了一口气。暗自思索:若是有有朝一日,自己能再不用喝这药该有多好?
旋即,便从碗中取来一颗青梅握在手里,就要依故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而就在这时,躲在暗处许久的狄秋再瞧不下去。猛地从窗外探出身来,不及玉萝反应,便将那碗汤药抢到了手中。
“狄公子!你……你怎么来了?”玉萝见是狄秋,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往窗外顾盼,生怕他的行踪被父兄瞧见。
狄秋不及回答,只连忙低头仔细去嗅药中成分。但辨了一会儿,却尤怕不够确切,于是俯首又尝了一口。
玉萝见其举动,只一头雾水,暗自疑惑:我这汤药这般苦,却有什么好抢着去喝的。
却见,狄秋在尝了一口之后,似若有所思般,旋即登时收紧,竟将满满一碗汤药尽数泼到了草丛里头。严肃道:“玉萝姑娘,这药你却不能够再喝了!”
“你!”玉萝怪道,“狄公子何出此言?这药玉萝自小就喝从未停过,是爹爹亲自为我配置,作那滋补身子之用,何以要教我不要再喝了?”
“玉萝姑娘当着自小喝到大?”狄秋闻言不禁心中一寒,颤声问道。
面对狄秋如此喝问,玉萝已有些害怕起来,只怔怔地点头答:“自然没骗你,只小时候用药分量轻些,但确实是从小喝到大的。”
“难怪了……”狄秋喃喃道,“这里头虽绝大部分都是大补之药,却独独多了一味马钱子。此药虽然常见于普通药方,但与大补之药一同熬制,不仅不会有疗养的功效,反倒会使得血脉瘀滞。料想你双腿之疾,只怕正是因为常年服用这药所致。”
玉萝一听还有这样的说法,顿时被唬得不轻,只连连摇头不信:“这怎么可能,我爹身为百花谷谷主,他对药理再精通不过。又怎会不知这马钱子的害处,放在药中让我去喝呢?”
狄秋深知她常年锁闭闺中,对人心险恶知之甚少。更何况朱光磊乃是其亲生父亲,如何能听了自己这片面之词,便去怀疑自己亲爹呢。
情急之下,狄秋不得不将之前于馥郁厅中所见所闻细细道来。直言至流星火雨箭时,不由地加重语气:“你爹之所以有意在此时要让你出嫁,为的就是以此作为笼络最后取得流星火雨箭的赢家。你可万万要洞悉其中关节,不能被做了棋子而不知呀!”
“不!他可是我爹……又怎能……能像你说的那样……存心害我?”玉萝只摇头不止,道,“纵然爹爹有那份心思,却又与这药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这副残躯,比健全之人还值得利用么?”
玉萝虽然不谙人情世故,却也是个聪明伶俐之人,一言就点破其中关键。纵使狄秋,一时间却也想不分明,朱光磊蓄意致使她残疾,究竟有何目的。难道,仅仅是为了将她囚禁在这水榭之中,方便掌控么?
狄秋左思右想,如何也对答不上玉萝的追问。但倘若自己此时不出手相救,那至三日之后,只怕再难帮得上忙了。
念及如此,狄秋一下跃入窗内,匆忙抱住玉萝与轮椅道:“不管如何,我都不能弃你于不顾!我需赶快将你带出谷去,这才能阻止这一切。”
“你……你放开我!”玉萝见狄秋如此举动,惊得慌忙乱叫起来,“我不要跟你走,我不要!”
但狄秋这时已然下定决心,非要带她离开这龙潭虎穴。不容玉萝分说一二,手中已然运力而起,要连人带椅起。
眼看如何拒绝都不起作用,惊怒之下的玉萝,只得猛地一巴掌掴在了狄秋脸上。道:“我让你放开!”
“唔……我……”狄秋吓得瞬间停住了手,只连忙退了半步,“可是……”
玉萝望着狄秋,只整个人都忍不住地颤抖起来,进而放声大哭道:“我当你行事偶有唐突,但横竖还是一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却真是那……是那卑鄙无耻的狄秋!”
“我……”狄秋被这一巴掌打得一阵阵地发懵,如何都想不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局面。
但念自己方才举动,属实有些僭越,只好连忙抱拳赔罪道:“是我的不是,我该好好说的,却不该……”
“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玉萝别过脸去,哭得愈发伤心起来,眼中更是露出狄秋从未见过的惊惧与抵抗。
看到情况如此,狄秋知再不能强求,只得叹了一声,便从窗台又跃了出去,又复匆匆几步奔到九曲桥上,心中已然一团乱麻。
而当其不舍地回头之际,那水榭的窗户已经紧紧闭上,不由地脸上一下子便通红起来。想起白天他们还如此亲近,如今却视己而厌,直觉心在不断地滴血。
愁闷之下,狄秋铆足力气狂奔而去,直一路跑到了花田里,一头栽在了丛中。脑海中,只是一遍遍地闪过,方才玉萝那对怨怼的眼睛,与决绝无情的话语。更觉脸上的痛感,又重新火辣辣地燃烧起来。
待到好不容易镇静了一些,狄秋这才拍了拍脸颊,自我安慰道:我与她相识不过一天,若是什么都全信我,倒是怪了。且千万不能犯了老毛病,只当什么事情自己都能应付。玉萝姑娘毕竟是女儿家,我又历来就不太擅长她们中的事。此番吃瘪一次,又有何大不了的?
狄秋深呼吸几口,不多时便调整好了心态。在这一日奔劳之下,难得得了空闲,不禁困意大涨。遂直接扑在花田里,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而这一觉下去,就连他自己也没曾想,竟睡得如此安稳。直至此日清晨,天边鱼肚白光渐渐泛起。狄秋眉睫之上沾上了些许露水,一股清凉之意袭上心头,这才从睡梦之中苏醒过来。
但还没等他揉开惺忪睡眼,便听得耳畔一声悠扬鹰啼,竟是小雨一早便飞来寻他。狄秋见此,连忙吹响一个呼哨,唤他下来。而小雨也尤其听话,盘旋一圈后,便径直落在他的肩头之上。
但教狄秋意外的是,小雨嘴里还衔着一颗熟透的鳄梨。站稳之后也不待他讯问,便主动放进了怀里。
狄秋开心地接到手中,尝了一口,只觉酸甜适宜,汁水充盈,极为解渴。不由地抚了抚小雨的胸膛夸道:“倒是你想得周到,知道我醒来便要先去寻吃的,这下却省事了。”
待三两口吃下这颗新鲜鳄梨,狄秋忽地想到:此间,我失了玉萝信任,劝不动她。但冰儿姑娘同为女子,指不定她说的话,玉萝就肯相信呢?
念及携小雨同行的目的,端的就是为了方便联络,以备不时之需。这时的麻烦,既然正好用得上他,又岂能不去一试呢?
于是,狄秋急忙从花田里起身,往山谷外头客居之所寻去。要找那笔墨纸砚,将事情原委书写下来,好让小雨尽快送回沧州城去。
待行不出三里地远,狄秋复绕行旧路,从那蜿蜒小道而下,眼前不远便是居所,只距出谷的大道不过一射之地。
而偏在这时,竟意外陡发。只听得谷外一阵马蹄声“扑扑踏踏”地逼近过来,端的又急又快。狄秋闻声,不敢轻举妄动,急忙寻了一树丛躲藏踪迹。
转眼一看,先入眼帘的倒不是马匹,而是一宽膀体胖的男子,正提足狂奔不辍。定睛一看,狄秋险些惊呼出声:霍中阳!他怎会到此?
而后,马蹄声渐近,却是两人两骑,并排追至,似在索拿霍中阳。可待逼得快到其后脑之际,昨日狄秋入谷之时所见,为花伶人之事争吵个不休的守卫,忽然蹿出身子,急忙拦在跟前。并喝道:“来者何人,还不停步!”
霍中阳闻言,却是脚步不歇,只一个鹞子翻身便越过二人。那身后马匹见两人拦路,分不清是敌是友,但还是急忙勒马停下。但这一松懈之间,霍中阳转眼便已跑得没了踪影。
“你们究竟是谁,来我们百花谷做什么!”秃头倒也不去追赶霍中阳,而是冲着那马上的两人催问道。
狄秋躲在暗处观察,只见这马上二人,皆披着重甲,脸上覆着铁索面纱,瞧不得真切面容。但胸前护心甲上却能隐约看到,一个“叶”字。瞬间便已断出,这二人是来自那丛叶府。
面对秃头的盘问,其中一人匆忙从怀中掏出一份请帖递了过去,口中道:“我二人受你们谷主邀请而来,快速速放行。方才那人行事鬼祟,指不定要闹什么麻烦,我二人需赶紧与你们谷主知会一声。”
“原来是红丸国丛叶府军的叶明叶将军,失敬失敬。”秃头不卑不亢地回到,“只不过,凡入我百花谷者,皆须步行,还请也将军先下马吧。”
叶明闻言,不禁心中有气:“什么规矩,你这百花谷又不是皇宫大内,岂有不能行马的道理?”
“将军,这百花谷里盛产药材,处处皆是珍贵的花草。我们不熟悉道路,贸然纵马进入的话,只怕非踏坏了不可。我们还是循主人家的意思,下马步行吧。”同行的另外一人怕他失言无礼,急忙劝道。
那秃头见这叶明如此倨傲,本心中不忿,但闻身旁这人倒是知情识礼,这才暂时忍下了怒气,言道:“这位小将军说的是,我百花谷中不是花田,便是药田,一旦踩坏了,却是一笔极大的损失。更何况,这满山的美景如此灿烂,想必二位贵客,定也不忍蹂躏糟践才是。”
“哼,他是什么小将军,不过是我帐下一名百夫长罢了!”叶明见对方如此称呼,顿时火冒三丈,倒也不得不负心违愿地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旋即,将缰绳往那秃头手中一松,复道:“看好我的马,若是有个差池,仔细你们的小命。”说罢,便从二人之间挤了过去。
躲在暗处的狄秋见这叶明态度如此傲慢,不由地默默摇头。但细瞧二人着装,倒确实有所不同。叶明盔甲繁复,气魄威风,而那名所谓的百夫长,端的要差上许多了。
只不知的是,这朱光磊所请众人,虽都是两人同行,但身份地位倒是不差许多。只这叶明所带的,怎会只是一名区区的百夫长而已?
狄秋心中狐疑,念及霍中阳的出现定会又添了许多变数。遂没有了再抽身去寻笔墨纸砚的打算,而是随着叶明两人,又重新跟了回去。
待行不多久,距那馥郁厅已经不甚远。秃头便先一步前去禀报来客,只余一人留下为叶明引路。
可秃头才走不久,便听到前头传来一声喝骂:“住手!你当此处是什么地方,容你这般撒野!”
众人闻声,脚下再不徐行,只连忙发足狂奔,往那说话处赶去。狄秋落在后头,不敢紧追,但又急于要察事情如何。只好绕了小道,往一大树顶部攀爬而上,眺望远处事端。
却见,霍中阳不知怎的,竟与吴情人交上了手。两人正递招还招,打得难解难分。
算来狄秋已经与霍中阳三年未见,自断指立誓之后,便再未用过人用雷行八法这门武功。如今,又重新见到霍家传人,不禁教其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