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中阳虽体型肥胖,但从出招手法上来看,这三年之中,无疑在其家传武学上狠下了一些工夫。其身形灵动自然,出招威势,更是远超以往。
此猝然与吴情人接招间,其左手捏掌,右手持拳,上来便持劈山落雷式。每一招所发,皆蕴着十足的真气。直将吴情人逼得只有全力招架的地步,丝毫还不上手来。
待二人拆至二十余招,霍中阳越打越是凶狠,拳风虎虎,掌驭柔劲,忽进忽出,忽重忽轻。三番两次打中吴情人肩头也与胸口,已经快至胜势。
吴情人武功在万窟山总还是排的上号的人物,见打得如此憋屈,心中只叫苦不迭。不由也发起狠来,试不想输得太过难看。
但霍中阳却显然武功胜过他许多,只拳来还拳,掌来还掌,处处压制,不给一丝机会。眼看再斗下去,莫说胜负如何,这性命也要教他给去了。
而一旁的秃头,只急得跳脚,却是没分毫插手的余地。好不容就见到叶明三人赶到,忙上去求助道:“叶将军,这位吴情人吴大侠也是我们谷主请来的贵客,可伤不得,还请赶紧出手阻止他们吧!”
叶明见二人搏命,两眼看得直放光。一时间不由地技痒难耐,亦有插手之意,但闻这秃头所言,这吴情人竟然也是受朱光磊邀请而来,不禁又犹豫起来。暗想:若趁机少他一个竞争敌手,却不是更好?
可当他这一念之存,尚未落下。却见远处朱氏父子带着一行弓箭手已经急匆匆赶到。一见霍中阳二人以死拼杀,不由地大惊失色。口中喝止道:“住手,敢在我百花谷行凶伤人,却是谁给你的胆子!”
霍中阳一听,连忙住手敛身,戟指冲向朱光磊道:“你就是百花谷谷主了?”
“不敢,正是区区在下。阁下是谁?何以要伤我百花谷的客人!”朱光磊阴沉着脸道。
谁知,霍中阳得知朱光磊身份之后,非但没有自报名号,反倒更加无礼起来。大声叫道:“快说,你把狄秋藏在哪儿了?快把人交出来!”
“狄秋?”朱光磊怔了一怔,“阁下当真莫名其妙,狄秋早在三年前便不知所踪。我朱光磊又从何得知他的下落,更遑论能把他藏起来!”
霍中阳见朱光磊不交代,不禁面露愠色,骂道:“我呸,江湖上早已传遍,狄秋在你们百花谷里,你这老匹夫却还装什么蒜!识相的,就赶紧交出来,否则我便踏平你百花谷!”
“荒唐!”一旁的朱谦闻言,再忍耐不住,往前一步斥道,“你也说是江湖上的谣传,可不曾听闻,谣传之事十有八九都是假的么?还敢言踏平我百花谷,却忒得目中无人了吧!”
“我便就瞧不上你,你又奈我何?”
“你……所有人听令,搭弓上箭!”朱谦闻言,不禁气为之窒,旋即一摆手,下了命令。转瞬之间,所有弓箭手便燃起箭头火焰,搭在重弓之上,对准了霍中阳。
吴情人与叶明见此,不禁吓了一跳,暗道:此番架势,不是那流星火雨箭,又是什么?遂连忙悄无声息地从霍中阳身旁快速退开,免遭不测之虞。
而霍中阳不知是被一腔鲁莽冲昏了头脑,任凭被这流星火雨箭指着,也不为所动。还是从未听说过,此杀人利器的威力有多么可怖。
只猛地抬头狂笑道:“你百花谷也就这点斤两,我却还会怕了你?”说话间,手中摆开架势,却是那重峦叠峰式。眼看就要冲上前去,先一步拿下了朱谦。
远处的狄秋见此,暗道:若真让他动手,免不了伤人伤己。遂急忙捡了一个石子,就要朝他身上发去,引他脱离险地。
但手中运力未毕,却听空中“呼剌剌”地一声,一道红色魅影骤然划过,径自落在那霍中阳背后屋顶之上。
众人尚未分辨来人是谁,只是匆忙抬头去看,而那身影却是一掠就走,瞬间便又没了踪影。
霍中阳闻声稍慢,又为屋檐遮挡视线。只喜道:“狄秋果然在此,休要跑!”说罢,也不顾背后要害,尽落于箭羽所对之下,竟转身便朝那人逃去的方向飞奔而走。
“快追!务必拿下他不可!”被霍中阳这一闹,朱光磊只觉颜面尽失,哪里能容他再在谷中造次。连忙下令,让手下人携箭追赶。
而狄秋见到那一闪而过的红色身影,亦是又惊又喜。暗道:这穿红衣的定是杏儿,自己可不能教霍中阳这莽夫伤了她!
旋即,亦是赶紧抢至小路,急赶在霍中阳身后追去。
这时,狄秋已经落了后程,但掠影迷踪已教他练至炉火纯青,兀自埋头追赶下,却是后起先至。
霍中阳所追方向倒是不差,但偏偏体态肥胖,轻功不是他擅长法门,只追得不久便气喘如牛,不见踪影。
而那身着红衣之人,轻功似也极好,狄秋全力追赶之下,也只能勉强捕捉到踪迹。再奔不久,只见其时而躲藏,时而露出脚步声,忽左忽右,飘忽难定。狄秋虽力有余裕,但愈发难索其背影。
不禁暗道:此人对这百花谷的地形好生熟悉,何处有屋,何处有树,竟是了如指掌。自己轻功分明不差她,却是奈何不得她这般东躲西藏。
而当其再跟了片刻之间,狄秋终于还是失了其踪迹。着急下,几乎要高声呼喊,自曝身份。
但身后朱光磊一众来得也是极快,不多时便已赶至身后不远,此时若是呼喊定要被众人发觉。被逼无奈下,狄秋只好强忍着着急,暂时按下这个冒险想法。
随后,狄秋原地折返要寻道路回去。但在环顾间,却意外发现,自己方才一味苦追不辍,竟无意中竟到了玉萝的水榭附近。
而霍中阳这时仍在后头胡乱喊叫:“狄秋!休要再藏头缩尾,快给老子滚出来!”说着,便迈着沉重的步伐,一头往水榭里撞去。
那房门上长年挂着的锁满是铜锈,本一眼就能瞧出是否才至开启过。但霍中阳寻人心急,压根没有去细查。手上推了几下见不得其法后,便是不管不顾,运力在手便就砸下,只将那铜锁砸了个稀烂。
屋中的玉萝昨夜倏遭变故,只怀着忐忑哭了半宿,直到半夜才渐渐睡去,此间却还在梦乡之中。但闻屋外连轴的响动与叫骂声,顿时将其吵醒过来。
但还尚不得着衣,霍中阳已经破门而入。旋即满屋肆意翻找起狄秋的踪影。口中仍是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狄秋在哪儿,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快把他交出来!”
“我……我……”玉萝见来人面色凶狠,不由分说,开口就问狄秋下落,顿时整个人都吓得呆住了。只强捂着被子,往身后一缩再缩。
“好啊!原来藏在这里!”霍中阳见她举动,顿时眉梢一挑,露出喜色。只当狄秋就躲在床上,口中怪叫一声,便就朝玉萝的床榻扑去。
“哇!”玉萝吓得魂不附体,险些滚下床去,但手中还是死死拽着被子不敢放手。
正当此时,朱氏父子已经赶到水榭外头。远远见那铜锁落在地上,房门洞开,顿感不妙。遂一边高声呼着玉萝的名字,一边跟着追上九曲桥来。
玉萝闻到父兄呼喊,这时也顾不上身上只着了睡时内衣,竟抱起被子,就提足往水榭外奔去,直接与朱光磊撞了个满怀。只抬头一看,见是父亲,这才死命地抱住,放声痛哭起来。
“呀!你……你这脚?”朱光磊惊得面色大变,只牢牢扶住女儿。但玉萝此间,哪里说得出话,只哭了几声,便因惊吓过度,彻底晕了过去。
狄秋远远见到如此,只怒不可遏。这时也顾不上泄露行踪,迅速俯身朝着水榭而去。待到了窗外之际,运力便往屋内掷出一枚石子,直打在已然魔怔的霍中阳后背之上。
霍中阳此间正埋头于床榻上,发疯似的寻觅狄秋下落。但瞧并无所得,正气得破口大骂。在这愠怒之际,背后却冷不丁地被石子击中,顿时警觉地回过身来。
眼睛只一瞬之间,窗外白色身影已经教霍中阳瞧见。登时,扬声吼道:“狄秋!给老子站住!”说罢,翻身下床就朝窗外扑来。
狄秋见其上钩,也不敢停留,只留下一个身影,便急忙施展掠影迷踪,绝尘而去。
“拿住那狗贼,生死不论,快拿住他!”狄秋轻功极快,朱谦一回神间,从妹妹身上转过脸的空档,便错过了其踪迹。但闻霍中阳一边谩骂一边从水榭中翻出身来,直被气得跳脚,旋即让手下弓箭手即刻发箭。
霎时,一道道火光激射过去,直扑簌簌地落在了九曲桥上。但霍中阳跑得极快,只奋力往那密林深处扎去。身后流星火雨箭所携带的炸药,虽卷起无数泥土与黑烟,却是没有伤得到他分毫。
朱谦见状,只气得目眦尽裂,连忙吩咐让弓箭手重新上弦,非要至其于死地不可。可待到下令之际,朱光磊却猛地一摆手,制止道:“快停手,那林子密不透风,再要攻去,非引起大火不可。你妹妹要紧,还是先带她回去再说。”
“可是……爹!难道就由得这狗贼这样跑了吗?”朱谦只心头火烧火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但朱光磊又何尝不是如他一般,气闷非常?可今日脸面已经丢得够多了,能追到也就罢了,若是追不到,那他百花谷今后还如何在江湖中人面前抬得起头来?
于是,只能安慰道:“各个山头上都有我们的人,晾他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倒是你妹妹,要是去不妥善处置,两日后却如何向那些人交代?”说着,朱光磊递去一个眼神,让朱谦去注意玉萝的双腿。
朱谦张了张嘴,欲要反驳,却又寻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闷声闷气走近屋中,将那轮椅推了出来,扶了玉萝去坐。
而密林里头,狄秋发足狂奔之下,已经将霍中阳甩得甚远。但行至半里多路,却又觉这般逃跑之下,霍中阳倘若没头没脑地在这山谷中四处乱撞,只怕更添许多麻烦。倒不如,寻一处僻静之所,与其将事情说个明白。
想到此处,狄秋只得止步下来,等了片刻。待到身后霍中阳脚步毕竟,这才慢慢引他继续追赶。
而霍中阳端的是不抓到狄秋死不罢休,丝毫没有顾忌对方这一味引诱之下,前方是否有埋伏在等着他。只喘着粗气,追一路,歇一路,硬生生地提着丹田之息,奔了数里地。
待到两人一前一后都已进到山谷深处,狄秋四处一探,觉得此间已再无人打搅,这才停下脚步。
霍中阳这时也实在跑不动,见到狄秋停在不远处,连忙举手唤道:“你爷爷的龟孙,可别再跑了!再要跑下去,老子这条命非要交代在这里不可。”
“霍中阳,你既然铁了心要见我。如今,我就站在你面前,有什么话便痛快说吧。”狄秋冷眼注视着霍中阳道。
霍中阳极力调整着气息,缓缓抬头言道:“你小子,三年前留下那番莫名其妙的话,总该要给我一个交代!说吧,那张恨水究竟是什么人!”
“你就为这事才来这百花谷寻我?”狄秋有些意外道。
霍中阳哼了一声,满脸不屑道:“怎的?你当我会觊觎你身上的雷火石么?老子也不怕告诉你,如今雷行八法已经被我练成,却比你那些野路子强得多了!”
狄秋一听如此,不由地会心一笑,暗道:方才见他与吴情人交手之际,能做到处处压制,显然不是在胡吹大气,确实是有所依凭。但他听多了谎言,却也不尽信。
只言道:“你练成家传武学,倒是一件好事。但张恨水那人已经死了,你却不依不饶地要追问我其下落是什么道理?莫不是,你要用这雷行八法冲那一对枯骨施展一番不成?”
“呸!”霍中阳啐了一口道,“当初你道我爹是死在这什么张恨水手里,可我寻寻觅觅三年之久,却是连他一点讯息都不曾寻到过!谁又知道是真是假了?”
狄秋微微一怔,暗想这霍中阳真是一根筋,这么长的时间过去,竟还放不下这仇恨。只能劝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横竖那张恨水已经死了。我劝你,还是早日收敛报仇的念头,将这一身武功用到正事上,也算不愧对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你爷爷的龟孙,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霍中阳恼道,“快说,那张恨水究竟人在何方,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他尸骨找到,拖去我爹坟前去祭他老人家!”
眼看霍中阳一味地钻牛角尖,狄秋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你倒是一片孝心,为人子者,做到你这般地步,倒也难得。只你当真觉得,为此白白浪费大好光阴,当真会值得么?”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又哪里有你置喙的余地!”霍中阳见狄秋只顾左右而言他,愈发气结,更是戟指骂道,“还是说那张恨水终究只是你编创出来唬我的!”
三年前,霍中阳与狄秋初见之际,便就疑心过他的这番说辞。但求不错怪好人,霍中阳这三年来,一直在江湖上寻查这张恨水的下落,只为将其中纠葛辨个明明白白。
但天不遂人愿,张恨水一直为万窟山的暗探,虽长年在东临地界走动,却从未自曝过身份。便是有人见过其面貌,也皆遭残忍灭口。是以,这三年的寻访,霍中阳端的对其人其事,依旧是一无所得。
狄秋亦是深知,这张恨水喜欢以卑劣手段搜集别门别派的武学,不用细想也知其对自己身份的隐藏有多小心。霍中阳若想在江湖上探查到其过往经历,自然无异于大海捞针。
遂叹息道:“我只有一言,这张恨水是万窟山中人。凭你一人之力,决计斗不过他们。”
“万窟山?”霍中阳一愕,但旋即便警觉道,“我爹分明是死在东临境内,那万窟山却远在西域,这张恨水如何不远万里也要取我爹的性命?就因为我霍家的雷行八法么?”
狄秋见他不解,只能耐心解释道:“这张恨水素来喜欢搜集别门别派的武学,你们霍家的雷行八法如此厉害,被他惦记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况且,当初我与其交手的之际,便就见他使过三种不同武功。可想而知,你霍爹不会是唯一一个受害者。又谈何只为你霍氏一家,就千里迢迢从西域赶到东临杀人呢?”
霍中阳闻言,细细一想,觉得狄秋所言倒是有理有据。又连忙追问道:“那他另外所用的两种武功是什么?”
“一为擒龙手,一为流云落英掌。”狄秋如实说道,“想必这应当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武学,你不用费什么工夫也能查得到的。”
狄秋所言这两门武功,端的诚如他所说,确实是江湖上名声赫赫的武学。霍中阳一听便知其所出本家,与掌门人身份。只口中喃喃念道:“枯木大师……他在七年前便圆寂于沧州……方女侠所在的……咦?莫不是当初之所以会发追杀令,却是因为……”
霍中阳越想越不对劲,这些江湖故事他早就听闻,只从未放在心上。如今被狄秋这样一说,两者相一印证顿时便全说得通了。端的,若非真有张恨水那样的人存在,这枯木大师、方女侠,甚至是他爹霍誓天,就绝不会突然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