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山花盛开烂漫时
毕毛思2021-11-01 09:405,411

  狄秋闻言,下意识地朝玉萝腰间看去,暗想:就算是好端端的人,终日被锁在这一隅之地,也要被活活憋死。何况她身体有缺,心中本就郁郁寡欢,只怕更是难得排遣此间孤寂。

  遂问道:“玉萝姑娘你素日除了画画以外,还有其他事情可做么?”

  “偶尔也读些诗书,做那女工手艺,不过也算不得什么乐事。”玉萝见提及这些,不禁有些郁郁不乐,“只不过我打小就在此,却也习以为常。”

  狄秋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暗忖:她又非池中鱼,笼中鸟,怎可以这般囚禁,这不是折辱人么?

  怒道:“关你在此处之人,可真好狠的心肠!要我说,是为天下第一大恶人也不为过。”

  “哈哈哈……狄公子真能说笑,这天下第一大恶人分明是你才对。”玉萝取笑道,“更何况,这关我的人是我爹爹,他也是为了我好,才没有你说的那样坏。”

  狄秋愕然,兀自有些不解其中道理。正当想要细问,话到嘴边却又憋了回去。忖到:此为人家家事,自己一个外人,倒是不太好过问。

  遂转言道:“玉萝姑娘,你道自己打小就住在这里,那可曾离开过么?”

  “自然没有,门上终年都挂着锁,我如何出得去呢?”玉萝只摇头道。随即,又抬头直勾勾地盯着狄秋,不解他为何多此一问。

  不料,狄秋猛地击掌道:“既然如此,那我带你出去玩好么?”

  “出去玩?”玉萝险些惊呼出声,连忙捂住了嘴巴。

  又压低声音仔细问道:“可是这房门锁着,没有我爹爹的钥匙,我可怎么出去?”

  “这不过小事一桩,此处不还有窗户么?”狄秋道,“你若愿意,便让我抱你出来。倘若不愿,我在外头接你也可。”

  玉萝面色一红,有些扭捏道:“可是,若教我爹爹知道我私自出去,他定饶不了我的。”

  “这有何难?便如我名字一般,你不说我不说,自不会第三个知道。我只要赶在晚饭前带你回来,谁又晓得你离开过这水榭呢?”狄秋承诺道,“你却不知,那漫山遍野盛开的花朵,五颜六色,缤纷灿烂,只教风一拂过,便若海浪一般不住卷动,当真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奇景。若是错过,那可实在太可惜了。”

  随着狄秋绘声绘色的描述,玉萝越听越是心动,似乎那花海就已经在她眼前一般。不禁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去瞧上一瞧。

  便冲狄秋道:“那我们一言为定,你可一定要带我回来!”

  “你答应了?”

  “嗯……”玉萝微一颔首,又催道,“你快转过身去,我要出来。”

  狄秋知她挂碍男女有别,不愿自己帮忙,遂老老实实转了过去。但他却忽略了玉萝双腿残疾,要爬出窗户却是如何困难。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毕,忽闻其大叫一声:“哎哟!”

  “玉萝姑娘!你没事吧!”狄秋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去想要帮忙,却见玉萝整个人跌在了窗外,直痛得龇牙咧嘴。

  可玉萝瞧他回头,却是顾不上自己伤处,便先斥道:“我都没让你回头,你怎言而无信!这下好了,我这狼狈模样都让你瞧了个精光。”

  “错怪,错怪……狄秋只见花枝乱颤,哪里来的狼狈。”狄秋一边玩笑,一边连忙上去相扶。

  好在,玉萝没有拒绝,只捏住狄秋两指,微微正过身子,将衣裙理好。才红着脸抬头道:“公子莫要盯着玉萝看,这却又唐突了。”说着,便把双脚搬了搬,用裙子掩住。

  “是我失礼了……”狄秋略一致歉,连忙翻入屋内,带着轮椅出来。接着,又若方才模样,让玉萝扶着自己双指,缓缓支起身子坐了上去。

  直到这时,狄秋才见玉萝双腿全貌,上头竟瘦得皮包着骨头,纤细不过掌间两握,端的如竹竿一般。

  狄秋心中一紧,不由暗生怜惜。但又不敢盯着细看,遂走至玉萝身后道:“由我推着你走,可好么?”

  “公子倒是有风度,但玉萝只是脚上不便,手中可行动自如,这轮椅我自己推便好。”玉萝只是点头致谢,却没有答应。

  但狄秋听她这样一说,却忍不住笑出了声来:“玉萝姑娘却是忘了,是我要带着你去玩。倘若让你来领路,我二人可赶不上晚饭时候回来了。”

  “说的也是……”玉萝灿然一笑,“那便有劳狄公子领路吧。”她自小就不大与人交往,不虽与狄秋初见,却不甚有何防备。只觉与其话语投机,十分亲近,便都依了所言。

  而狄秋也是久违得陌生人信任,自怀着欢喜。推着玉萝便离开了水榭,绕过九曲弯桥往溪水下游而去。

  行不多远,两人便进到密林之中。玉萝所长居于此,却从未到过这林中,忍不住东张西望,处处留意。

  当到了林中深处时,一声鸟啼忽然从高处传至。旋即,一只画眉鸟穿叶而过,落在不远处的树梢之上,往下探来。两人一对眼间,玉萝忍不住惊喜出声:“呀,是露露姑娘。”

  “咦?”狄秋呆了一呆,耳朵猛地集中分辨,却哪里听得到有第三人在左近。连忙问道:“哪来的露露姑娘?我怎没见着?”

  玉萝见狄秋不解,连忙伸手往树上一指:“那位便是露露姑娘,她唱歌可好听了。”

  狄秋顺其方向瞧去,只见那画眉鸟在引吭高歌。不由地忍俊不禁:“倒是我又唐突了,却不知此地还有第二位小姐在场,真是失敬,失敬。”

  “狄公子又要取笑……”玉萝怪道,“露露姑娘常落于我窗前唱歌予我听,可是我闺中好友,只我们相识一场,如今才知她家就住在这在这林子里。”

  狄秋听了这番解释,才知眼前这可怜丫头寂寞如此,独居这水榭之中,竟与这鸟儿为友。复问道:“不知,这位露露姑娘名字由何而来?是它告诉你的么?”

  “呵呵呵……公子却把玉萝当小孩了。”玉萝笑道,“露露姑娘横竖只是一只鸟儿,又怎能开口说话?是玉萝从‘炎炎暑退茅斋静,阶下丛莎有露光’中取字,为它起的名字。”

  狄秋默念了一遍这诗句,暗想倒是很合得这秋日良景。又打趣道:“只不知为何露露是位姑娘,却非公子?难不成玉萝姑娘还会分雌雄么?”

  “玉萝可不识得……只不过谁又都与你一般,是那浪荡子。若露露是雄鸟,才不会冒昧飞至我窗外歌唱。”玉萝笑道,“所以,她定是为姑娘,要与我做闺中密友,才不弃一展歌喉,予我解闷。”

  玉萝认真解释,说得尤其一本正经,只教狄秋听了,分不出究竟是说笑,还是她天真浪漫,真当如此。只苦笑道:“玉萝姑娘却是在挤兑我呢,我却也不真是……”

  “咦?”正说话间,林子又起异象,一阵悠扬鹰啼突兀地从高处旋落下来。端的,竟是小雨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潜入到谷中,闻到这林间谈笑,便飞来要寻狄秋。

  这百花谷中无这般猛禽,画眉鸟尤是不知其为何,只顾着仰脖呼应。却不曾想,一番对啼,却将小雨天性激发,见其落在枝头岿然不动,连忙滑翔而下,利爪戟张,就要捕猎。

  “呀!住手!”玉萝瞧这巨大黑影袭至,吓得魂不附体,不住高呼起来。

  狄秋知这画眉鸟是她心头所爱,哪里又能坐视不理,连忙吹响一个呼哨,急阻小雨行动。

  好在,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露露姑娘终于自醒转过来,连忙一跳小爪,掠下枝头,往密林中去了。

  小雨一击未中,复要回旋,却奈何不得林间茂密,难以腾飞,遂只好扑扇着翅膀往狄秋肩上落来。

  “好鹰儿,险些却酿成大祸……”狄秋长吁一口气,轻轻抚了抚小雨的胸膛,这才放下心来。

  玉萝见这雄鹰气宇轩昂,身形飒然,不由地看迷了眼。尤其疑惑道:“狄公子,这鹰却是你养的么?怎会如此乖巧?”

  “倒不算是我养的,小雨自会捕猎求存,用不到我投食。与我也算得……‘闺中好友’吧。”狄秋解释道。

  玉萝听他也称其为“闺中好友”,不禁莞尔,笑道:“你这位好友却也同你一般,爱唐突女子。得亏露露姑娘无虞,否则我可是不依的。”

  狄秋听罢,哈哈大笑,连忙约束了小雨一番,将其放飞了回去。复冲玉萝道:“此间阴凉,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往外头花田去,趁着阳光明媚,倒是有无限风景可赏。”

  玉萝点头准允,复又去看小雨掠去的方向。心中暗自坚定对方绝非狄秋,纵然真是其人,也不该是江湖上谣传的那般险恶。否则,端的这名为“小雨”的雄鹰也不会与其如此亲近。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密林,转至山谷另外一侧。此地,狄秋入谷之际,曾匆匆经过。只急于探路,没有仔细驻足。如今复回此处,亦不由地为眼前美景悄夺心防,精神为之一振。

  而玉萝久居深闺,又哪里见过如此美景。却见眼前一望无垠的花田,随风摆动,正如先前狄秋所言,若一片花做的海洋,不断卷起芬芳扑鼻的浪来。

  尤其这百花谷中,四季如春,花期终年不断,种类奇多,花繁似锦。一目尽收之中,千汇万状,洋洋大观,不可以一“美”字可颂。

  二人为这花景所迷,皆陷沉默。直过了片刻,狄秋才渐渐回复,推着玉萝在花田之中徜徉。

  但闻这鼻间香气,玉萝几乎目眩神迷,白皙的脸颊之上,难得焕发光彩,渐渐红润起来。更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道:“我自小住在这百花谷中,直至今时今日,才见这百花之景,可当无憾于此生了。”

  “玉萝姑娘有此感慨,倒是教我不知说什么才好。”狄秋心中一凛,想着这眼前花田距离水榭不过百步之遥,在她眼中,却如天上繁星一般难以触及,却不知是喜是怜。

  可玉萝却是心满意足道:“狄公子莫要这样说。玉萝得老天爷恩赐,落生在这百花谷中,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却哪敢奢求像今日这般在这花间嬉戏?人心贪婪,可非好事一桩呢。”

  狄秋不禁心中一动,想着自己赴谷寻人,不日就要离去。到时候,却哪里还有人带她再见这花海。不如,便趁此机会,好好满足她心中期许。

  于是,便轻轻松开轮椅,施展轻功疾速往花田中掠去,将所见颜色尽采至怀中。

  玉萝见他身形忽展,行动迅捷无伦,不禁看得呆住。暗道:古人曾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原不是大吹法螺。这世间,竟真有如此翩翩之姿。

  待到狄秋捧得花重新跃到身旁,玉萝忍不住问道:“公子轻功如此卓绝,却让玉萝瞧花了言,不知是哪家门派的武功?”

  “这可从何说起呢……”狄秋怔了一怔,想到《狂心诀》上的武功招式各有名目,只这轻功却无称谓。思忖半晌,这才记起自己曾在那轻功一篇中,看到过一段话。遂道,“不知玉萝姑娘可曾听过掠影迷踪?”

  玉萝摇头道:“我不懂什么武功,不过听这名字,似乎十分高深才是。只不过公子不用这武功锄强扶弱若,却拿来采花,却是太不应景了些。”

  “你不喜欢么?”狄秋道。

  玉萝再次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这漫山花海,容色满满,你我赏心悦目便就够了。何须如此贪心不足,还要采了花来?”

  “玉萝姑娘虽然不贪心,但我却向来是个贪心之人……”狄秋见她并不见怪,忙将手中的千红万紫递到了过去,道,“玉萝姑娘须闻‘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之言?今日,我狄秋便不能白白放跑了这美轮美奂之色。”

  玉萝见他装模作样地引用诗文,不禁放声大笑起来:“公子说笑了,我百花谷四季之中无日不花开,又何来无花之说?你若这样贪心,要留得时时刻刻的美景,用心去记便是,何苦采撷这些花儿,作那念想?”说着,便见脸埋入花束,感受着上面纷繁复杂的气味,脸上笑意更盛。

  狄秋见此笑颜,心中泛起涟漪,只觉浑身酥酥麻麻,暖洋洋地一片。只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虽贪心,却不为眷恋眼前景色。只盼多听听玉萝姑娘笑声,留得这方瑰丽容色记忆于心,才算满足。”

  “你……你这登徒子,就爱胡说八道……”玉萝脸色登时通红一片,埋入花束之中,再不敢抬眼去瞧狄秋。只觉,对方像头顶的太阳一般热烈,教他不敢直视。但同时,亦是浑身发热,暖意充斥在心间,难以挥散。

  末了,只将那花束放在腿上,往远处望去。忽然诗意大起,口中诵念道:“

  山花素面敷新裳,

  撷落芬芳慢布张。

  病木应合发绿意,

  轻托画眉捎慕望。”

  “好文采!”狄秋由衷夸道,“只这诗,却以那病木实在不佳。莫如换作‘佳人’二字?”

  玉萝轻声浅笑,道:“你就晓得胡诌,那便不合平仄之律了。”

  “我倒是不懂这诗律,只是这诗却不要让露露姑娘听见,否则定要怪你偷偷劳她做邮差了。”狄秋取笑道。

  玉萝也笑道:“只你不说,我定瞒着她了,却千万别漏了嘴。”

  “那是自然。”狄秋道,“不过这诗尚未取名,玉萝姑娘可能为之添上么?”

  玉萝眼睛一转,方才只偶然得句,却没想着取名,这时倒是为难了。反问道:“狄公子可有什么好提议?”

  “玉萝姑娘又挤兑我,狄秋不过粗人一个,哪里有什么好文采?”狄秋道,“但既然是为眼前百花所作,不如题为《寄百花》,如何?”

  玉萝摇头道:“古今往来,不知多少首《寄百花》,再要取这名字,也太俗了一些。”

  “那题《寄露露姑娘》如何?”

  “《寄露露姑娘》……”玉萝一愕,旋即夸赞道,“这倒是与众不同,想必露露姑娘听了也会欢喜。”

  狄秋微微颔首,心道:若非自己与这百花谷累有深仇,落得此间与她共赏山色良景,携手至交,那是何其畅快,只可惜……

  正当两人交谈甚欢之时,却未发觉远处一片乌云正快速笼来,日光骤然便暗了下去。旋即,谷中雷声大作,轰隆炸响。不过瞬息,片雨幕更是接踵而至,扑簌簌地从花田上淋过。

  两人到此,只是偶然起兴,哪里料得到天气无常,说下雨便下雨。狄秋知玉萝身子虚弱,决计淋不得雨。便急着脱下衣袍,覆在她身上,推起轮椅就往回跑。

  但未行几步,那雨已至背后,淋了两人满头满脑。不得已下,狄秋只得连忙转了方向,往山坳遮蔽处去躲。

  玉萝蜷缩在轮椅上,虽然身上湿漉漉的,却是尤自欢喜不胜。只因这淋雨,也是她人生中第一遭。遂不由地玩心大起,伸手去接那雨水,往狄秋身上拨去。

  狄秋见她高兴,只是微微一笑,由她任意胡为。但心中却又焦急,生怕这雨再淋下去,定要教人生病。于是,连忙左顾右盼,要找能遮风挡雨的去所。

  好在,这百花谷中山峦丰富,也少不得一些洞穴在其中。狄秋推着玉萝行不甚远,便寻到一个浅洞,遂连忙带着她钻了进去。

  “呀,这又是什么地方?”玉萝瞧着新鲜,只四处张望。见这洞里不过几尺之深,地上除了乱石,便是青苔与杂草。只奇怪的是,最里头的地上不知怎的,还摞着一堆干柴。

  狄秋进来之际,也注意到那堆柴火,便道:“当是上山砍柴狩猎之人,也曾来这洞里躲过雨吧。不过这人倒是好心,尚留了一部分柴火下来,此间却正好用得上。”

  说罢,狄秋将那柴火搬了出来,用怀中火石点燃。不多时,整个山洞便被火光照得透亮,两人身上也暖和了许多。只玉萝身子单薄,虽烤了一会儿火,但尤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继续阅读:第284章 昔日仇恨换筹码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狂侠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