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秋兀自有些不放心道:“玉萝姑娘,虽然烤火可以祛寒,但你身体毕竟湿透了,不如由我为你运功一番,驱散体内寒气吧。”
“哪有的事,玉萝却又不是纸糊的,只用烤火便够了……”玉萝暗想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有违礼法,哪能还让其靠近身来,是以只一味倔强不应。但旋即,便连连打起喷嚏来。
狄秋见此,更是着急起来,忙劝道:“还是听我的吧,你身子本就孱弱,倘若病邪入体,可就麻烦了。更何况,这干柴不多,也未必能烧至雨歇。”
玉萝见他所言在情在理,可又不谙这“运功”为何以,只心猿意马,满脸羞涩。轻声道:“那你却不能欺负我,只我说不要,你便停手才行……”
“那是自然。”狄秋怔了一怔,不知她为何将“运功”与“欺负”联系在了一起。但还是缓缓走近,将手搭在其胳膊之上,将真气注入到体内。
玉萝自小除了父亲以外,便从未接触过其他男子。这时被狄秋靠得如此之近,不由地十分忐忑。但见其搭住自己手臂之后,再无其他举动,这才慢慢放下戒备。
不多时,玉萝便觉一股热流缓缓在身体里流动徘徊,身上寒意消了大半,而衣裙在火堆的烘烤下,也渐渐归于干燥。而还见狄秋,只是闭目运功,全神贯注,头顶一股蒸汽升腾起来,宛如一堆炭火般炙热。
玉萝见状,只觉得十分有趣,但瞧狄秋脸上汗水四溢,又复担心起来。遂缓缓从怀中取出手帕,为其轻轻拭去。
但只一贴过脸去,便闻见狄秋鼻间喷出的呼气,一股热烈的男性气息直教玉萝脸红心跳,不由地手僵在那里,再不敢轻举妄动。心中暗道:怎的还未结束?
只她不知的是,狄秋端的也想结束这复原愈合续命之技。可当真气注入到玉萝体内时,却猛然发现,其体内境况却远比风寒入体要糟糕多了。
狄秋一直当她双腿是先天残疾,再加上终日深居不出,导致心思郁结,忧虑成疾,所以才会喝那大补的汤药。
可如今才发现,原来其双腿并非彻底瘫痪。而是患上一种极其顽固的淤塞之症,导致血脉难通,肢端萎缩,这才像天生就瘫了一般。
念及此处,狄秋也顾不上与玉萝先行知会,便忙将真气往其双腿贯入,试图用自己磅礴的真气冲破这些淤塞。遂不过片刻之间,狄秋就已经将《狂心诀》上这复原愈合续命之技运转到了极处,就连自己的身体也不由地火热起来。
玉萝初时不觉,但久而久之,竟然发现自己那双腿犹如枯木逢春,渐渐传来麻痹之感,不由地惊讶万分。
可正当发生询问狄秋,是否为他所为之际,却见其颜色正紧,似在危及存亡的关头一般,便霎时又闭上的嘴巴。只能屏气凝神,悄然以待。
而狄秋这一运功,直过了半个时辰有余。不止雨水渐渐停歇,就连洞中的火堆也已熄灭,这才缓缓撤掌,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玉萝姑娘,狄秋也算粗通医术,方才冒昧探查你双腿之疾,还望不要见怪。”狄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
玉萝闻言,自己方才双腿麻痹,果然是狄秋所为,不由地心中一甜,笑道:“公子好心,玉萝岂会怪罪?只我这副残躯如何,再清楚不过,何劳公子如此费神费力呢?”
“咦?难不成却无用么?”狄秋有些怪道。心中思索着,方才已经通却关隘,即便不能立刻行走,那双腿也当有知觉才是。
遂又道:“玉萝姑娘何不试着站起来看看,说不定总有不一样的。”
“呵呵……狄公子倒是自信,却不知华佗再世,也没的你这般狂妄,转眼就敢说治好我这瘫痪之人。”玉萝苦笑道。
但见狄秋期待的目光,却又不想他泄气,遂挪动了一下腰间,试做出站立之姿。
可谁曾想,她只是姑且一试,却猛地感觉到下肢竟传来隐隐痛感。随着身形渐起,竟真的站立起来。
“唔……我……我能走了!我能……”玉萝大喜过望,连忙就要迈开步伐。可这体内瘀滞方通,哪里就能如愿,才行一步便就向前直直跌了过去。
狄秋在旁候着,连忙抢去抱住,道:“你不要紧吧?”
“我……你……你快松开!”玉萝扑入狄秋怀中,直羞得满脸通红,却又不舍得挣扎,只能连忙出言制止道。
狄秋感受着怀中温香暖玉,亦是恍然,但随即便赶紧收敛心神,扶了玉萝坐回轮椅。口中忙追问道:“方才双腿可有什么异样之感么?”
“从未知晓健全之人是如何感觉,又怎分辨其中哪些异样呢?”玉萝摇头道,“只是,下面酸酸麻麻,一站起来便就好痛。”
狄秋闻言,微微点头道:“是了,你从未用过这双腿,上头肌肉筋骨早已萎缩,自然承受不了全身之重。纵使有痛觉,倒也在情理之中。但只要稍加调理,将这筋骨与肌肉复原,至重新行走却也不是什么问题。”
“公子此话当真?”
玉萝在无数的睡梦之中幻想过,自己能想成为一个健全之人。可又何曾真的敢痴心妄想,这一日能真的到来?但闻面前狄秋所言,玉萝再难忍住心中喜悦,不禁声泪俱下,嚎啕大哭。
狄秋为玉萝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正要抚肩安慰,却又觉不妥,不由地手停在了那里。谁知,玉萝感至深处,竟一头扑入他的怀中,更是呜咽不止。
此情此景,可谓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狄秋亦是情不自禁,用手抚过玉萝头顶,轻声细语道:“没事了,总会好起来的。”
“我……我要去告诉露露姑娘,我能走了,我今后能走了!”玉萝涕泪难抑,欢喜不胜,心中那份郁结不禁也跟着松动,露出有生以来最是开心的笑容。
狄秋轻轻一叹,心中更添怜惜。还见外头雨水止歇,天色将晚,便道:“我这便送你回去吧,再要迟些山路可就不好走了。”
“好……”玉萝离开狄秋的怀抱,拭了拭眼泪。只脸色涨得通红,却是满心的依依不舍。
待二人原路返回,步至水榭时,天色已经彻底暗淡下去。唯有远处一抹斜阳余光落在山谷之中,染出一丝浓烈的颜色,直在密林底下撒布着点点黄金,为二人轮辙与步伐一点点碾碎。
经过这一日的见地,玉萝才发觉这世界原来如此缤纷灿烂。不仅景致之色远比那书本中所绘更要美丽,就连人也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此时,从外头再去看那自己日日倚靠的窗台,不禁觉得眼前这个住了大半辈子的水榭,宛如囚人的牢笼,再不想进去。
狄秋似瞧出玉萝心中所想,道:“玉萝姑娘,往后可要多展眉开怀,不要再终日郁郁。待能行走之时,可还有无数美景在等你去赏呢。”
“公子倒是懂得安慰,只怕今日这一别,以后再见景色依旧,既无旧人相伴,却也空余寂寞。”玉萝幽幽言道。
但闻其柔肠抒情,百转千回,尤是挂怀满腔。狄秋不忍告知,自己不日就将离开这百花谷。遂道:“你我相识一场,总是缘分,哪里就没有再见的机会?不如,我与你定一个君子协定,他日一定再来带你去瞧那花海,绝不相负。”
“此话当真?”玉萝转过头来,满心期待地看向狄秋。眼睛只一瞬不瞬,试要将他形容彻底记在心中一般。
狄秋郑重地点头道:“君子一言,信约自结。只到时候,希望玉萝姑娘可也要信守承诺,多笑笑才好。”
“你这登徒子,谁又答应过你什么了……”玉萝一羞,连忙回过头去,心中却是无比欢喜。
但见其转忧为喜,狄秋松了口气,道:“如今天色将晚,还请玉萝姑娘尽早进屋歇息吧。”说这,便伸出一手,作势相扶。
玉萝见状,知他要复行出来之际的照顾,却是有些不依。便道:“你当是要扶我席地坐下,先将轮椅送入屋内么?”
“那是自然,却有什么不妥吗?”狄秋诧异道。
玉萝摇了摇头,指着地上道:“公子却忘了,方才落过了雨,这地上全是雨水湿泥,却如何能教我坐得下去身子?不如……”
她与狄秋相处一日,早就认定其是翩翩君子,早无戒备之意。便想更加亲近一些,容他抱了自己进屋。只话到最后,却又语音渐低,端的还是羞了起来。
殊不知,狄秋向来不谙风月,哪懂她心中情愫。只当玉萝爱干净,才会忽出此言。遂道:“倒也不麻烦,只你却要扶稳了。”
却见,狄秋连人带椅一并抱起,一个蹬踏便就跃入屋内。而玉萝却是刚刚伸出双臂作势要扶,哪里知道却变为这样一出,顿时便僵在了那里。
“你……你倒是好大力气,冲我显摆我武功很好是么?”玉萝气呼呼道。
狄秋一挠头,只当对方在夸自己,笑道:“不过是长了一身蛮力罢了,倒也算不得什么。”
“噗……”玉萝见其未听出自己言外之意,不由地喷声而笑,“你倒是别人说什么,便听什么,丝毫没个主张。”
取笑一番后,拾来半颗起先未吃完的青梅塞入了狄秋口中道:“我便不留你用晚膳,就请你吃这个好了。算是答谢,你今日带我出去赏玩之恩。”
狄秋见其不由分说,就塞梅子给自己,也不推脱,只嚼了几口,感受着舌尖酸甜。道:“那便承玉萝姑娘的招待,我这就走了。”说罢,便翻身出窗。
玉萝见其离去,心中很是不舍,欲要出言挽留,却又觉不妥。只微微叹了一息,转了轮椅回去。
当见到那幅被狄秋涂鸦的画作还立在身旁,玉萝不由地咧嘴一笑。遂提起笔来,将今日所作之诗提在了上头。
只后两句稍作变化,将“病木应合发绿意,轻托画眉捎慕望。”改作成“病木萋萋枝散叶,初芽换去递嫁妆。”
待到写毕,玉萝凝望画作出神。心中只一味地想着:若是狄秋当是爹邀来百花谷的该是多好……
而另一头,狄秋离了水榭不久,天空很快便被一片黑暗笼罩。百花谷中有人烟之地,这时已渐渐升起炊烟。循着灯火而去,不多时他便找到了居民最密集的去处。
闻着饭菜香气,狄秋难耐饥饿之感。只草草吃罢那颗青梅,正要丢去果核,掏出干粮。可心中却不由地一动,复停下了手,用一方手帕将其包裹起来,塞进了怀中。
随后,狄秋胡乱吃了一些干饼填饱肚子,又复寻路而去。但见这百花谷中屋所分散,并不十分集中。一路行来却难分辨何处为主人的居所,何处又是那客人的居所。只兜兜转转,寻了几处后,却也没半点头绪。
心中不禁暗道:若杏儿也入得这百花谷来,非也要被这番布置弄得昏了头不可。却不知此番到底是我找她容易,还是我找她容易了。
正这般想着,却听不远处有两人脚步窸窣,两点红光晃晃悠悠地从暗处转出,缓缓朝着狄秋这边而来。
狄秋环顾四周,见也无好处可躲,只能施展掠影迷踪跃上树枝,蹲伏叶间,往下头探查。不多时,便就瞧得两个下人装束之人,手提灯笼步来。口中轻声讨论道:“谷主分明说还有三日,怎今天便几乎聚齐,却让我们好生着忙。”
“他们皆为流星火雨箭而来,自然个个心急了。别说还有三日,纵使还有三十日,只怕他们前后脚也都到了。”
“你倒是胡扯得紧,三十日那西域来的两人,可连半路都未必走得到。”
……
两人渐行渐远,直沿路而下再难听清说话声时,狄秋这才敢从树上下来。想着方才这二人所言,不禁有些讶异:那王盘山与文丹青二人,端的是来自南疆,这西域来客却又会是谁呢?
念及此处,狄秋只觉此百花谷一行,麻烦恐怕不小。遂坚定了心思,一旦见到吕杏儿,必不能久留此地,需赶紧撤走才行。于是,便壮着胆子,朝着方才那两个下人来时的路,快速摸索而去。
幸运的是,这两人正巧是从主屋而来,狄秋循着雨后泥泞的足印,一路寻至,倒是没出什么差错。
等到了地方,他抬头一看,只见眼前是一处宽大的堂屋。外头挂着一块牌匾,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馥郁厅”三个大字。
狄秋见这般名字,知此处即便不是谷主朱光磊的居所,也该是这谷中的会客之地。遂绕至厅后,施展掠影迷踪游墙而上,直落在了屋顶。又将上头瓦片轻轻揭起,露出一条小缝,往下头窥视。
只见,这馥郁厅中,唯有两人。一个是其在机关城中早已见过的朱谦,而另外一人则是这百花谷谷主朱光磊。但瞧朱光磊其人,已年过半百,灰白相间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头顶结冠。身穿灰黑色袍子,上头用银线走就一些藤蔓作饰。同时,腰间还坠着一块白润美玉,端的这一身行头无不贵重。
狄秋居高临下,看得十分仔细,不禁有些意外这朱光磊样貌竟如此端正,纵使已到这个年岁,却依旧能瞧出年轻时的俊朗英姿。倒是一旁的朱谦,却是少有继承其父的相貌,落了平庸之地。
却听朱谦款款言道:“爹,这分明还有三日之景,这些人便像闻到血的野兽一般,这么快就都已入谷。看眼下情况,只怕此番争夺定少不得流血了。”
“他们如何争抢倒是无所谓,但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鱼死网破的举动。尤其是西域与南疆来的那些人,行事素来不依礼法,更少有什么规矩。倘若有个差池……”朱光磊道。
朱谦见父亲忧形于色,不待他说完,便急忙打断道:“爹不必过于担忧,如今满山满谷,都已经让我布置妥当。纵使当世四大高手齐聚我们百花谷,只怕也休想在这流星火雨箭下全身而退。他们即便想闹,却又能闹到什么地步呢?”
“小心些总是好的。”朱光磊道,“毕竟,三年前的夺宫之变中,我们功败垂成,没能一举拿下皇帝的脑袋。却是也给我们提了一个醒,这流星火雨箭,非是那百战不殆之器。”
朱谦闻言,面色陡转,暗自腹诽道:当初若非宋吞酒那厮从中作梗,昭康皇帝又岂能在他们这流星火雨箭的奇袭之下活下来?
遂道:“爹倒是不用灭自己威风,彼时皇宫大内,地缘复杂,自然力有不逮之处。可一旦我们的流星火雨箭上了战场,那便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之器。毕竟,此物天生就为战事所生,战场才是其大显身手的地方。”
“你还是这样……”
此间正说着话,却忽听得馥郁厅外脚步声骤起,竟有人径自闯了进来。不待朱光磊问号,对方朗声便道:“少谷主,却道什么大显身手?可是在议论我们天临教么?”
于少游!狄秋见其面容,不由地惊了一跳,未曾想就连这厮也受邀到了这百花谷中。
朱谦见得这于少游露面,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讥诮之色。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于右使大驾光临。不过贵教在豫州城之战中为姜运大败而归,却又有何颜面说什么大显身手,岂不荒谬?”
“你……”
葛一清战场失利,不仅没有拿下豫州城,就连马分鬃好不容易打下的梅州也白白送了出去,早已沦为笑柄。此间朱谦有意故事重提,于少游如何能抑制住怒火?
但忖此番要紧之事在身,却又不敢放肆,只能规矩道:“少谷主却不曾听闻,胜败乃兵家常事。那次败了,不代表我们天临教不会再赢回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的也是……”朱谦笑道,“不过既然贵教既然能再赢回来,此番却又何必赴身我们百花谷,插足这流星火雨箭的归属呢?想必,还是信心缺缺,没的把握不是么?”
朱谦一连挤兑,于少游只面色越来越难看。但尤是强撑道:“你百花谷流星火雨箭若能为我所用,自然如虎添翼,但若是没有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三年之前的机关城与皇宫大内,皆领教过你们这等利器之威。其效果嘛,只怕也就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