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百花谷中闻涕泪
毕毛思2021-10-30 10:345,399

  未过多久,那说话之人突然站起身来,往动面走了几步,另外一边也跟着冒出脑袋,与其指着彼此鼻子开始叫嚷。

  随着骂声越来越大,狄秋这才听明白,这两人原是为昨日一场戏中的角儿发生的争执。

  那秃顶的道:“谁不知贵妃醉酒最后那一跌是最精彩之处,合着所有人都没你那看戏本事,都瞧错了不成!”

  另一人道:“那身段、身法自有好看的,但唱腔、声调,才是最要紧的。不然,怎大家都教听戏,而不叫看戏?”

  秃顶挠了挠头,似乎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梗着脖子不服道:“横竖,大家冲花伶人去,是瞧他那一跌,谁又听他唱什么了。”

  “嘿嘿……”另一人见他说自己不过,便兀自得意道,“只你听不懂他唱的是啥,却道人人都看花伶人去跌什么跤,真是荒唐。若要瞧跌跟头,你去瞧天桥杂耍不更好?那里不仅跌,还摔,还翻,还滚哩!”

  “胡扯!那是翻跟头,却不是跌……”

  “不是翻跟头,是什么?”

  “是跌,跌,跌,跌!”

  “诶,好儿子!”

  ……

  两人本是插科打诨,聊做排遣,没想到说着说着却说跑偏了去。只最后那一席话出口,秃顶这才醒悟,连忙冲上去就要与对方厮打起来。

  狄秋伏在树上虽然听得好笑,但听到其提到花伶人的名字,又不由地有些出神。暗想:当年自夺宫之变以后,却不知皇帝如何处置畅春阁。说来,自己与这花伶人还算投缘,既然如今他还在东临地界开戏,自己迟早要寻机会见他一面才是。

  正当如此想时,狄秋却未曾注意,树下小径上正款款走来两人。一个身着连帽黑袍,带着一块画谱一般的面具,浑身煞气使然;另一个却是身穿紫金轻袍,腰坠美玉,气质儒雅,端的教书匠模样。

  待行直跟前,狄秋打眼一瞧,连忙屏住呼吸,不敢轻松。随即,目光死死锁定在那身着紫金衣袍的男人身上。暗自惊呼:竟然是他!

  却见那争吵的二人,随着脚步渐近,总算发觉身后来人,随即连忙停止了厮闹上来盘查。

  “两位来我百花谷有何贵干?还请先以真面目示人!”秃顶道。

  那身着紫金袍的男人闻言,笑眯眯地从怀中取出一张请帖,道:“我二人受你们谷主邀请而来,烦请行个方便。”

  秃顶取过拜帖,察了一番,见是真货,便道:“原来是南疆之地而来的,王盘山王先生与文丹青文先生,失敬失敬,我这就带二位去客房。”

  “咦?却不是先见你们谷主么?”王盘山怪道,“我们千里迢迢赶来,若是这样招待我们,可太……”

  秃顶道:“王先生错怪了,此处谷主非只邀了二位,更有其他贤俊君子还在路上,所以无论谁先到了都一概不见,还望王先生海涵。”

  “你家谷主倒是行事公允,生怕我们先于他心中留个印像。”王盘山笑道,“不过也无妨,既然人人皆是如此,我们也就只好客随主便了。”

  秃顶见他极通人情,也是松了一口气,遂亲自引了他入谷,往那所谓的客房带去。

  直到三人走得远了,狄秋这才敢猛地呼出一口浊气。心中只又惊又疑,这王盘山对自己怀恨已久,此时来百花谷倒是不足为奇。但他那身旁头戴面具之人却又是谁呢?

  方才虽只在树上看了片刻,但从其脚步与呼吸来看,其武功绝不会低,最少也不会在肖九拙亦或者天临教教主严询之下。

  也难怪宋老前辈在临走之际,劝自己莫非必要切勿赴身南疆。端的那里有如此厉害的人物,光凭自己一人,倒也确实难闯。

  想到这里,狄秋不由地眉头深锁。暗道:若此地要再多来几个像这文丹青这样厉害的角色,别说带吕杏儿回沧州,只怕自己也难离开这百花谷。

  在又等了片刻之后,狄秋稳了稳心神,趁着那秃顶去还未返之际,悄悄溜下树来。接着,捡起地上一块石头,运足了内力向不远处的树干上发去。只听得“砰”地一声,那树干上的树皮顿时被击得“沭沭”而落。

  余下那名哨位闻声,吓得骤然跃起,连忙警觉地朝着四周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这才将目光回拢,锁定在那棵被狄秋用石头击中的树上。接着,便轻“咦”了一声,从腰间抽了刀出来,蹑手蹑脚地寻了过去。

  狄秋瞅准时机绕至身后,见其战战兢兢精神紧绷之下失了对大道的警惕,这才壮着胆子往谷中而去。

  此间,那秃顶已带着王盘山二人去得远了,狄秋一阵急赶却也没能追上。只左右察了一番,分辨道路方向后,这才沿着一条通幽小径而往。

  行了甚远,却听流水潺潺,鸟声啾啁,已至谷中深处,树木逐渐茂密高大,笼着日光难透,一片清凉宜人。

  顺着水声再走数步,只见一条小溪,自北向南而贯。绿萍飘处,清可见底,乃至鱼虾畅游其中,尤可一睹。

  狄秋见此环境,心中无比畅快,不禁艳羡朱氏一族得天独厚,取得这样人间仙境作家,便是皇帝见了,也难免侧目。

  待过了溪涧,狄秋复往深处寻觅,渐渐瞧得地上石路显出规则端倪,想必是通往主人处所。只上头青苔甚多,倒是显得不常有人来往。

  复行百步开外,转过一个小小山坳,已直溪水上游。忽见得一片薄雾飘荡,渐渐笼于头顶。其下一古朴水榭若隐若现,依山势而矗,正好阻隔在这溪水之上。

  狄秋见此精美建筑,不禁哑然,暗想:当年见朱谦此人,道貌岸然,野心颇巨,却不曾想其本家风雅至此,倒悖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道理。

  于是缓步向前,踏上九曲弯桥,直往门户,想要一窥主人面貌。但瞧大门上挂着铜锁,却是闭门不开。疑惑之下,狄秋不敢轻举妄动,绕至后方却见一扇窗户洞开。闻见屋内有一人呼吸,悄不作声。

  狄秋胆大心细,连忙施展轻功纵上屋顶,斜挂下来,去偷看屋中情况。只见一绿裙少女,背窗而坐,面前对着一幅画,在怔怔出神。

  瞧了一会儿,狄秋不知其身份,但忖男女有别,如此窥视有违礼法,遂抽身上檐,欲要退避。

  可正当要抽身离去之际,却闻这屋中少女轻叹一声,手中微微举动,柔荑轻转,搁下一支画笔,将椅子转了过来。

  这一转,狄秋才目睹其真容相貌,不禁为之一惊。这少女估摸不过二十出头,端庄俏丽,容色清纯,气质极其脱俗出尘。只不知为何,那一对绣眉却是曲折深锁,饱含哀怨之情。与暗淡的唇色与瘦削的面颊一衬,更是透着西子病态,惹人心生疼惜。

  待搁置画笔,那少女却不起身,竟双手推椅,只听一阵“骨碌骨碌”响动,飘然而去。原是双足有那隐疾,是无法行走之人。

  狄秋见此,心中一动,悄无声息落下了地,从窗外翻入屋内,好奇地往那幅画步去。但瞧这画上是一位男子,衣冠规整,姿态翩翩,却不知怎的,没有五官相貌。

  趁着那少女还未归返,狄秋不禁玩心大起,便拿过那支画笔,在上头涂抹起来。暗道:不过是张脸罢了,何以如此苦恼,难以下笔。如此,我替你做主,了断这纠结岂不是很好。

  不多时,一个嘴歪眼斜的男人便跃然纸上。狄秋自己见了,也不由地咧开嘴角轻笑起来。暗道自己丹青之技,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但瞧那少女回来见时如何反应。遂放下画笔,又复回到屋顶,仔细静候。

  过不多时,那少女果然回来,只手中捧着一碗汤药,与一枚小小的青梅。狄秋悬于屋顶,闻得药味,稍作分辨之下,便知皆是些固本培元的补药。暗忖:以这些药材熬制的汤药倒不难喝,可这少女还要用梅子来解苦,却是娇气得很。

  而还见屋中,少女未及时察觉画上变化,只推着轮椅在案前,吹了许久汤药,这才捏着鼻子一饮而尽。旋即,又忙不迭地将那颗青梅塞进口里。

  狄秋看她举动,似熬受如何艰苦一般,越发觉得好玩。可正当忍不住要出声笑话时,却不料少女恰好瞧见那画上的丑脸。竟身子猛地一颤,将碗跌在了地上。

  “呜哇……”随着药碗跌得粉碎,少女瞬间放声大哭,口中那还未嚼毕的青梅,更是扑簌簌地落在了衣裙之上,脏了一片。

  但闻此恸哭,狄秋心中一下便酥了,暗道自己只不过玩笑一番,怎生得后果如此严重?难道这画中之人,是其心系的情郎,但见被如此诋毁,这才如此伤心欲绝?

  少女哭声乍起难收,响彻全屋,只越哭越是厉害。狄秋心乱如麻,不住探头,想着怎还无丫环前来安慰。要再这样哭下去,莫说肝肠寸断,便是自己的心也要跟着碎了。

  终于,狄秋实在忍耐不住,连忙从屋顶上跃下。道:“姑娘莫要再哭下去了,在下不知这画作如此重要。若是知情,当绝不敢胡乱涂鸦。”

  “你……你是谁……”少女被突然出现的狄秋吓了一跳,连忙止住了哭声,一脸惊恐地望着对方。

  狄秋只手足无措,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只能连连抱拳赔礼道:“我只是路过,见姑娘在作画,遂与你开个玩笑。却不料冒犯姑娘心头所好,实在是大罪过。姑娘若是厌弃在下,在下这就走了……”说着,狄秋转身便要离去。

  “且……且慢!”少女连忙制止道,“你说着五官,是你画的?”

  狄秋愣了愣神,只苦笑一声道:“不敢称画,只是信手涂鸦罢了。”

  “那就好了……我还当……”少女愁容渐消,虽还哽咽,但哭声已绝。

  狄秋见其欲言又止,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还当什么?”

  “没……没什么……”少女微微摇头,复冲狄秋道,“你是谁?你我素不相识,何故捉弄于我?”

  狄秋一阵局促,挠了挠头道:“你我确实素不相识。我只是见姑娘手中优柔难断,下笔艰难,就想着代劳一番。谁知,这丹青之技,实在有限,却让姑娘见笑了。”

  “噗……”那少女噗呲一笑,捂着嘴颤动不止,“你这哪里能叫丹青,只怕三岁小孩用树枝在泥巴里乱涂乱画也比你来的强。”

  但见对方复露笑容,戒备已去,狄秋渐渐放宽心来。道:“是在下唐突了,敢问姑娘要画的究竟是何人呢?”

  “你这话说出来,也是唐突……我又哪里能与你说……”少女见其追问,不由地红了脸庞。

  狄秋瞧着她轻声浅笑,恬美无方,不由地怔在了那里。心道:此佳人孤身自处,无人相伴,只能作画解闷,实在可怜。

  遂道:“姑娘风雅绝伦,我等凡夫俗子自难与之媲美。便是说了,我也不懂就是了。”

  “哪有的事……”少女见其恭维,心中不由地一阵欣喜,但尤是劝道,“此事可万不能说出去,否则可羞煞人了。”

  狄秋早知女子面皮薄,自最怕受羞,忙不迭地答应道:“那是自然,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倒是说得真……只我这副残躯,你偏要说给别人听,我却又能奈何你什么了……”少女幽怨道,“横竖你已瞧见了我的情况,还请快出谷去吧,莫要再在此处流连。”说着,就要关上窗户。

  狄秋见此,有些不解道:“姑娘何以催我出谷?我尚到此地,却还有要事未做,怎可轻易就离开。”

  “你……你这登徒子……分明已瞧见我身有残疾,却还留下做什么?”少女闻言,又羞又怒,“莫不是为了那流星火雨箭而来,我却决计是不依的!”

  少女一股脑说了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想来是气急了。但狄秋却是听得一头雾水,只怪道:“你们百花谷藏着流星火雨箭倒是不假,只我两次遭逢大难,都拜此杀人利器所赐,却有什么理由要这劳什子?便真有幸能教我得见,只怕毁之于不复还来不及。”

  “什……什么……”少女手中一滞,有些讶异道,“你却不是我爹邀来的么?”

  狄秋本就不知她身份为何,更何况其家严。只坦然道:“这百花谷虽然防守严密,倒也不是非要人请才进得来的。不过,姑娘既是待我若歹人,那在下便不叨扰了。”说罢,狄秋又作势要走。

  但这次,少女却是不依,连忙复推开窗户极力相留:“公子留步,方才只是我误会,却是错怪了。”

  “唔……”狄秋见其改了称呼,不由地心中一跳,脚下也不由地止住了。只笑道:“你我互相唐突,倒是扯平了,又有什么可说的。”

  少女嘻嘻一笑:“敢问公子大名?”

  狄秋一愕,正想以“阿和”旧称隐瞒,但又觉不妥。遂道:“在下名字说来如雷贯耳,只怕姑娘听了会受到惊吓,可真要我说么?”

  “呵呵呵……公子说话可真是风趣。”少女道,“莫非你是那江洋大盗,亦或者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否则哪里就吓坏我了。”

  她瞧狄秋衣冠楚楚,颇具风度,容貌更是少有的端正。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端的清澈无比,毫无邪祟。

  若非唇颚下面有些许剃得趣青的胡髭,显得有些着急招惹沧桑,又哪里不是一个好男儿。却又偏爱充作玩世不恭的模样,说这些笑话来哄人。

  狄秋见她不信,却也不做解释,心想:人人知我要来这百花谷,教她知道了又能如何?况且,我又无意害她,还怕她把我说出去怎的?

  遂道:“既然如此,那且容在下自通姓名。”说罢,便端正身形,道:“我祖上姓狄,父亲赐我单名一个‘秋’字,这狄秋便就是我了。”

  “你……你就是狄秋?”少女闻言,只眨巴着眼睛,打量着他。眼中既是疑惑,又是好奇。只盯着瞧了许久,却摇摇头道,“倒是一点也不像……”

  狄秋既然敢自报家门,便提前就有了准备。但见对方言语,就知道其未少听闻自己的故事。遂爽朗一笑:“姑娘莫要急着下结论,这江湖上说杀人如麻的正是我狄秋,那卑鄙无耻的也是我狄秋,甚至于偷香窃玉的只怕还是我狄秋。不管姑娘听说过的狄秋究竟是什么样,且都是你眼前的这个人了。”

  “胡说……我只听说你杀了许多人,什么时候有偷……做过那种事了……”少女正要说出那“偷香窃玉”四个字,却觉有些难以启齿,便赶紧改了口。

  狄秋微微一笑:“横竖都是听说,那就无所谓真假与存无。姑娘若是乐意,再给我扣个烧杀抢掠的帽子也是无妨,总是添些谈资,也算有趣不是么?”

  少女越听越奇,暗道:此人若真是狄秋,却与自己听说的大相径庭。如非坏到了骨子里的人,哪里能听着别人论数罪行,还这般无动于衷。可瞧他举止言行,哪里又真的坏了?

  少女复想到自己那幅画来,顿时恍然大悟,鼓起两颊,气呼呼道:“你就晓得作弄我,我只道你坏事是敢做的,不然也不会毁了我这幅画。但要你去杀人,可万万没这个胆子。”

  “哈哈哈……我倒是教姑娘看扁了。”狄秋忍不住仰天大笑,道,“不过无论姑娘信是不信,我就叫狄秋。”

  少女无所谓道:“晓得了,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既然叫狄秋,自然一直叫狄秋了。不过,你也不用姑娘长,姑娘短地称呼我,叫我玉萝就好。”

  “唔……好漂亮的名字,倒是和你人一样漂亮。”狄秋由衷地夸赞道。

  玉萝见狄秋忽出此言,不禁一赧,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喜不自胜。但仍是嗔怪道:“说你是登徒子,却不是假的,就晓得说俏皮话哄我。我终日困在这水榭,难得见到人与我说话,更别说谈笑。今日见了你,可算好好解了一番烦闷。”

继续阅读:第283章 山花盛开烂漫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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