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的意思是,你要一个人去百花谷?”钱金虎震惊道。
狄秋点了点头:“此一行,本就是为寻杏儿回来,我一人一马轻装前行,反倒方便。况且,冰儿姑娘重伤未愈,也赶不了路。此间也还是要你们继续主持才行。”
“也对……”钱金虎沉吟片刻后道,“此事要在速战速决,不能耽搁。只百花谷身为兵家必争之地,而这谷主朱光磊其手中还掌握着流星火雨箭这件战争利器。两方觊觎之深,已非一二日尔。公子你这一去,可千万要小心呐!”
狄秋答应道:“那是自然,我与冰儿姑娘已经说好,若是遇上麻烦,便派小雨回来报信,绝不会莽撞涉险。”
“好!”钱金虎又复重重点头,“既是如此,我们便在这里恭候公子的喜讯了。到时候,我们三人定要不醉不归!”
“说好了,不醉不归!”狄秋承诺道,旋即,三人连拍三下手,击掌约定。
而后,狄秋一人一马,快速奔驰出城,一声呼哨,小雨便从林中蹿出,在其顶上领路前行,直往百花谷方向而去。
只这三年里,狄秋无所关心,自顾颓唐,对民间之事知之甚少。钱金虎带他们往来去处,皆是未受战火侵扰的安稳地域。却不知,这东临八城,已有一大半生灵涂炭。
纵马所致之处,多有卖儿卖女,以求温饱的流民。狄秋心头不忍看见此情此景,将怀中盘缠一路分发,直至最后身无分文,只得几个铜钱在手。
但忖继续这样下去,到不了百花谷自己就得饿死在途中。狄秋又不得不多次流连水泽、树林,猎取鱼肉与野物果腹。
只这世道,百姓无耕地可种,亦无家可回,但凡能吃下肚的早已不见踪影。越往东边而去,便越能见到被扒光了树皮的裸木。可见,百姓已经饥至不得不食这类事物求生。
狄秋每有下马取食的念头,便能瞧见饥民围拢过来,冲着他的坐骑指指点点。想来,已是许久没见到生物,就连这马也成了他们想要用来填饱肚子目标。
无奈之下,狄秋只能吃喝皆在马背,除了补充水源之外,不敢轻易下马。但行了二日之后,再无半分余粮,即便他身怀绝世武功,也尤难以支持。
复行一日后,狄秋至一处隘口,见到有士兵驻扎。只距不多远,便闻到扑鼻的香气从前头飘至。心想:这行军打仗,营中粮草必然丰厚,自己何不前往打阵秋风呢?
想到此处,狄秋遂将马匹牵至林中栓好。蹑手蹑脚朝着那营地摸去。
好在,此处只是先锋哨位,布置兵力并不算多。岗上士兵虽兢兢业业,却也难以捕捉狄秋的行踪。只不费多少力气,他便顺利潜入其中,找到伙房所在。
可当见到其中,瓜果蔬菜,美酒烟草一应俱全时,却不禁愣在了原地。暗忖:这东临虽然物阜民丰,但如今是战时,何以这军中伙食能好到如此地步?莫非这只部队的领头,借征收军粮的由头中饱私囊,才至有如此情况?
念及外头的流民食不果腹,恨不能易子而食的场景,狄秋顿时心中火起,暗想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遇上,非得好好整治一番这无耻的军官。于是,也顾不上将肚子填饱,便朝着那军队大营摸去。
而这营地统领葛元通,此间正在大营中吃饭,却不知自己这项上人头已经危矣。狄秋才至帐内,未容其作声,便一个纵步,锁住其喉咙要害。
面对突如其来的此刻,葛元通骇然失色,刚想出声呼叫却已经不及。屁股方微微抬起间,便又被狄秋给摁了回去:“贼军阀,你可好吃好喝,好玩好乐,却不怕这么多民脂民膏入腹会拉肚子吗?”
“你……你……”葛元通瞪着眼睛,心道:这营地守备如此森严,怎会教人溜入自己的营帐都没人发觉?
遂连忙求饶道:“大爷饶命,我只是个小角色,可没的您说的那么大本领剥削百姓。”
“还敢狡赖!”狄秋骂道,“我却在你的伙房里已经走了一遭,里头的东西却比酒楼的后厨还丰富。你一个带兵打战的,若非沿路借征军粮的由头巧取豪夺,哪来这些东西!”
葛元通见狄秋已经去过伙房,心中顿时咯噔一下,知瞒不过,只能老实交代:“大爷明鉴,我只晓得咱们军队里每个带兵的皆是如此,我却还做得已经留些情面。大爷若喜欢什么,皆拿去便是,可切莫杀我!”
“贼军阀,倒是没皮没脸了!”狄秋听罢葛元通的解释更是惊怒交加。暗想:若是天临教中带兵的人人如此,那这天下若是落于他们手中,百姓却还不知要遭多少罪。
急怒之下,狄秋手中骤然加重,就要送其归西。可末了,却又觉这人若就这样死了,也无济于事。毕竟,如今天临教势力颇巨,要重新派人来顶他位置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遂道:“留你这条性命倒也可以,但又一个要求,你非答应不可!”
“可是我……”葛元通正想哀求通融间,只话未说毕,却听营帐外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狄秋耳明,连忙往葛元通天突穴上一点,制住其行走之能,威胁道:“好生答话,若是敢说些不着四六的,仔细你的性命。”说罢,一个侧身便躲到了屏风后头。
葛元通不谙武道,不知狄秋为何忽然这般举动。但随着帐外一声通报,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厮是个武功高手,竟隔着老远便听见有人靠近。不由地冷汗沁了满额,暗道此番性命危矣!
却见,外头传令作罢,一小卒便自顾自地掀开幕布走入帐中,在葛元通面前单膝跪倒:“头儿,教中传来消息,葛将军兵败被夺了兵权,要您也回去一趟接受审问。”
“叔父他……”葛元通险些脱口而出,但忖屏风后还站着的狄秋,于是连忙转言道,“葛将军兵败是他本事不济,上头责备倒也罢了,怎生得连我也要提回去审问?”
通报的小卒疑惑地抬起头道:“这是上峰的指令,小的不知。”
但心中却是暗自腹诽:这葛一清是你亲叔,你若不是托了这曾关系,又哪里混得到这边防统领之职?还多问这废话做什么?
“也罢,你且去备马,我往教中去一趟说明缘由就是了。”葛元通见这小卒脸上阴晴不定,怕被他瞧出什么正受威胁,于是赶紧要将其草草打发。
那小卒听罢,也不废话,自顾自掀了幕布又再出去。而狄秋将方才这三言二语一归纳,便知这葛元通与这葛一清关系定不简单。即便不是沾亲带故,至少也存利益往来。
遂从屏风后头走到葛元通面前道:“贼军阀,看来你背后关系倒是很铁,也难怪在此处敢如此肆意妄为。”
“大爷,小的只是混口饭吃,还请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吧。”葛元通焦急道。但眼睛却下意识地朝着营外瞄去,想着方才让那小卒去备马,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可狄秋岂会不知其小心思,口中冷笑道:“事到如今,还想着有人救你么?别说那一个小卒,便是你整个营的兵力倾巢而出,在我眼里也不过是插标卖首而已。”
“我……”葛元通见被拆穿,身子止不住地发颤,复道,“大爷且行行好,若要金银珠宝,小的倒也有些私藏,您尽可都拿去享用,只不要杀我。”
狄秋见这怂货已经吓破了胆,知再戏弄下去也无什么乐趣。遂道:“你那些脏银我可不感兴趣,不过你伙房里那些食物却是一点也不能留,需尽数还了百姓!”
“这能换一条命吗?”葛元通干咽了一口唾沫,问道。
“还要多问!”狄秋险些被他气笑,于是用手在地上一捏,抓起一撮土,运力揉成了泥团,一把塞进了葛元通的口中。
葛元通吓了一跳,正急着要吐,却不料喉咙被狄秋狠狠戳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辨认出是个什么滋味,便囫囵吞进了腹里。
“咳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葛元通吓得连忙抠嗓子眼,可这泥丸入口便化,却哪里还吐得出来。
狄秋更是趁机吓唬道:“这毒药名为黑心丹,服者三日之后便会毒发。据说到时候七窍流血,惨不可言,五脏六腑都会变成黑的。教你这样的人享用,倒是最合适不过了。”
“你!”葛元通被吓得心胆俱裂,险些哭出声来,“你我无冤无仇,何至于此!”
狄秋笑道:“我与你自然无冤无仇,但百姓对你的仇怨可大了去了。你且听好了,现在马上让人备下马车,将伙房的食物都装备好,大爷我这就要带走!倘若好生配合,说不定三日后,我还能大发慈悲给你解药。若是还像方才那样不规矩,仔细你的下场!”
“小的明白,明白……”葛元通见还有活命的机会,只答应不迭。
接着,赶紧派命下去,将那马匹撤了,换作马车。让所有人手中空闲的士卒,都去伙房将食物帮运到车上。
手下人心中不解,只知方才那教中来人,通来命令要葛元通去受审。可如今却不瞧他急着上路,倒是搬起这劳什子吃食起来,是何道理?
但葛元通只要一日未被撤职,他的命令就一日是那不可违抗的军令。一伙人虽心有不满,但还是将那些食物搬上马车。
而葛元通所在关隘偏僻驻军不多,这军粮也有限。众人忙碌一阵,满满装了一大车后,伙房便被彻底搬空。
狄秋一直躲在暗处察验,见直到事毕,葛元通仍旧规规矩矩,没有丝毫别的心思,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遂回到军帐冲其道:“记得约束你的手下,这三日不可骚扰百姓,更不可再行抢夺之举。若是我前脚刚将食物分发出去,后脚他们又去劫掠,小心你那皮下头,有什么东西变了颜色!”
“自然,自然……”葛元通自服了那泥丸之后,便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是以,狄秋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不敢说半个不字。
在听葛元通老实应承后,狄秋这才宽心。随即走出军帐,大模大样地跳上了马车。冲众人道:“头儿有令,要我携这批军粮去东面,快些大开关闸放行吧。”
众士卒见其是从军帐之中走出来的,虽不认得这陌生面孔,却也不敢阻拦。只一百夫长上前低声下气地问了一句:“敢问足下,头儿让您带走这批军粮,那弟兄们接下来吃什么喝什么呢?”
“这要你来问我?”狄秋挥起马鞭,照头便打,道“那百姓都饿得啃树皮了,你们怎么不问问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那名百夫长被问得哑口无言,更是不敢顶撞。只得赶紧让开去路,放了狄秋过去。旋即,连忙又去军帐里汇报,试问葛元通走后,他们这些士兵如何自处。
葛元通畏惧狄秋手段,更怕体内那黑心丸毒发。只一五一十地照他所言,严令众人不能侵扰百姓,一切都等他从天临教本部回来再说。
但所有人听了这番话后,却都兀自倒吸一口凉气,心想:你叔父葛一清都已经被缴了兵权,你这一去却还能回得来么?莫非接下来弟兄们,都要喝西北风度日?
而话说两头,狄秋驾车离去,很快便至官道。却见此间土地荒芜,尤胜西边许多。较之沧州府那般安定局面,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许多流民见他车上有事物,皆露出贪婪的目光,但却无一人敢上前,只敢远远跟着。只盼着,在经过颠簸路段时,能跌了一两颗土豆下来,捡来果腹,便就足矣。
又行数里之后,马车后头已经跟了一大群人。而狄秋有意要吸引他们围拢,故行进速度放得很慢。直到最后,总算将附近的流民都聚到了一起。这才下车,将那些食物一一分发。
这些流民个个都是饿红了眼的,但见有人放粮,犹如见了菩萨。只一边跪拜一边歌功颂德,不多时便将满满一车的食物都抢了个干净。
只这方圆数十里,饥荒之重已非这一车之食能够解救。到了最后,仍有一群人没领到食物,不由地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狄秋于心不忍,但见这马车是一双之数,自己赶路只用一匹,便解下另外一匹,让他们宰了去吃。想着这军中马匹膘肥体壮,少说有二三百斤重,当足够喂饱剩下的饥民。
可这些流民却兀自不满足,接过狄秋手中的一匹马后,但见还有另外一匹,又纷纷上前又抚又摸。甚至有人动起了歪脑筋,要去牵那缰绳。
狄秋见状,欲斥骂几句却又开不了口,暗道:这世道非常理所能度之,若不快点离开,起了冲突,只怕纠缠麻烦。遂即跃上马背,直接抢过缰绳,疾驰而去。
身后众人见其身手不凡,直吓得直跪地磕头不迭,高声疾呼:神仙、菩萨云云,不提。
又复上路之后,狄秋再不敢耽搁,一行连过两城,便至百花谷外。只远远看见,遍地的芳草与繁茂树丛。此时纵使已经入秋,却依旧花开似锦,一股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不断自谷中飘荡出来。
而这山谷之侧,山峦并不高耸,多为丘陵地貌,虽远不如北境之地山峰挺拔险峻,却是另有一番秀丽俊雅之势,端的一美如世外桃源之地。
面对如此美景,狄秋直看得目光难收,心中一荡,迷迷糊糊间竟骑马行了过去。直到走得近时,这才猛地反应回来自己此行的目的。
于是,骑马在谷外小心翼翼地徘徊一阵后,狄秋果断弃了坐骑,只凭两只脚慢慢沿着树林边缘朝百花谷中摸索前进。
而要说百花谷所裂之处,其实并不十分深,纵横皆是不足以与西域万窟山所在山谷媲美。尤其谷中树木繁茂之盛,十分方便藏人,更是比当初西域一行简单甚多。
在顺着树林行进不远后,一条大道渐渐显露在面前。狄秋揣着谨慎,细细察了半晌,既有疑惑,又有担忧。
想着:此为入谷唯一道路,朱光磊当会派人严加防范,没道理尽目之间,会一个人影也瞧不见。只怕,这前头将有许多埋伏。
但怀如此之念,狄秋不敢贸然举动。遂屏息凝神,将真气提起,蹲伏在草丛之中细细去听前头动静。
而这一察之下,果不其然教其发现了猫腻。在这大道的尽头之处,端的竟伏着两个人。
“只有两个么?”狄秋从这两人的呼吸间隙判断出,对方武功并不入流,自己要想无声无息越过他们倒不是什么难事。
但复一细想:念朱氏一族,历来以炼药制药为生,其门中并没有什么武学根基。如今这个时节,还敢让其庸碌门人充作岗哨,也太托大了些吧?
念及如此,狄秋生怕这二人是朱光磊布引他入瓮的障眼法。于是,便先寻了一棵茂密的槐树躲在了上头观察。
却见,那离得最近的草丛里,一人正露出半个秃顶的脑袋。正朝着东面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狄秋竖起耳朵静听,但奈何这东临方言体系复杂,却是一句也未听懂。但见其语气激烈,声音渐扬,倒是能瞧出争吵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