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是一愣,一脸震惊地望着他。
何老六垂着头,咧嘴冷笑,道:
“当年……当年香香公主的人追我们到北疆戈壁,我娘抱着我跑,那些人放箭射我们……
我为了护着我娘,替她挡了一刀……那一刀中在我那里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小腹,咬牙道:
“那刀扎得太深,大夫说……说我这辈子都没法有生育了。”
大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薛平攥紧拳头,脸色铁青,嘴里低声骂了句,道:
“那女人真是狠毒啊!”
陈昭摇摇头,道:“你受苦了。”
就是这一句“受苦了”,让何老六紧绷的情绪彻底崩溃。
他再也忍不住,双手撑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那是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在人前袒露这份痛苦。
从北疆戈壁的刀光剑影,到京城破院的装聋作哑。
所有的隐忍和委屈,都在这一刻决堤。
薛平看着何老六的模样,也没了之前的火气,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白凤凰微微一叹,出于同情,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放在何老六手边。
等何老六的情绪稍微平复些,陈昭才缓缓开口,道:
“何老六,我知道你恨拓跋烈,恨他当年抛弃你们母子,恨他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但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清楚。
那个木盒里装的,是不是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
你见拓跋烈的时候,他有没有说什么?”
何老六抬起头,用帕子胡乱擦了擦脸,看向陈昭,神色多了几分松动。
他苦笑道:“大人,能不能给我一碗面吃,我吃完便跟你说。”
陈昭见何老六松口,心中一动,当即转头对守在门口的衙役道:
“快去后厨,让他们煮一碗热面,多放些青菜,再加两个蛋,快点!”
衙役应声疾步而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端着一个粗瓷大碗回来。
碗里的面条冒着热气,翠绿的青菜铺在上面,两个金黄的荷包蛋,弥漫着一股葱香味。
陈昭示意衙役将面放在何老六面前的矮凳上,又递过一双筷子。
何老六看着碗里的热面,双手微微颤抖。
接过筷子时,低下头,挑起一筷子面条,刚送到嘴边,眼泪就啪嗒掉进碗里,混着面汤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没停,依旧大口大口地吃着,眼泪却越流越凶,忍不住发出细微的哽咽声。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何老六放下筷子,用袖口擦了擦嘴。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叹道:
“那木盒里……装的是我娘的眼睛。”
“什么?!”
薛平猛地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道:
“你娘的眼睛?这……这怎么可能?”
严映雪也惊得后退半步。
白凤凰眉头皱得更紧,神色凝重。
陈昭的瞳孔也骤然一缩,问道:
“为什么?你娘的眼睛,怎么会在木盒里?”
何老六低下头,咬着牙道:
“前几天北疆使团来到京城,那拓跋烈找到我娘,要接我母子回去。
拓跋烈说当年也不是被逼无奈,其实我们都清楚,他接我们回去,只是因为他没子嗣可以继承他的家业。
他派人硬逼着我们,我娘以死威胁,他们这才不敢。
可是,当晚我娘趁着我不在,割腕了。
临死前,她让我挖下她的眼睛送给……拓跋烈……”
“这是为何……”
薛平问道。
何老六顿了顿,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响,继续道:
“她咽气前,拉着我的手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有眼无珠,看错了拓跋烈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死了,你把我的眼睛取出来,送给拓跋烈。
让他好好看看,他当年为了权势抛弃的女人,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
让他记住,他欠我们母子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说到最后,何老六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仿若要将二十多年的委屈和恨意,全都倾泻出来。
大厅里一片死寂!
只有何老六压抑的哭声在回荡。
薛平攥着拳头,怒道:“这个拓跋烈还真不是东西?”
“所以那盒子装着是你娘的眼睛,不是其他东西?”
陈昭问道。
居然将自己的眼睛挖出来送给拓跋烈,可想而知,拓跋烈若是看到这个眼睛,恐怕会心神崩溃。
哪怕他是实力高强,武道意志坚定,可是面对最亲的人的“杀人诛心”恐怕也承受不住。
何老六缓缓点头,道:
“是……那盒子里,就只有我娘的眼睛。”
薛平往前凑了两步,追问道:
“那拓跋烈的死,跟你到底没关系?”
何老六听到这话,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悲凉:
“我是恨不得他死,可我没那个本事。
你以为他是谁?他是北疆的刀圣啊!
当年在北疆,能接他三刀的人都没几个。
我这点功夫都是他小时候教的,我怎么打得过他?”
这话一出,大堂内又是一阵沉默。
白凤凰上前一步,目光扫过桌上的卷宗,又问道:
“既然不是你杀的,那拓跋烈到底是怎么死的?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他身上只有胸口那一处刀伤,用的还是北疆狼图腾匕首。
那匕首,本就是他自己的佩刀。”
“自己的佩刀?”
严映雪问道。
白凤凰点头,道:“经过查证,此刀乃是王部所赐。”
严映雪猛地想起现场勘察的细节,眼神一亮,连忙看向陈昭,道:
“大人,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拓跋烈会不会是自杀?”
“自杀?”
薛平下意识地反驳,道:
“他为什么要自杀?他是北疆宰相,马上就要促成互市了!”
严映雪却摇了摇头,道:
“你想啊,他见到木盒里的眼睛,知道芸娘死了,还死得这么惨烈,心里肯定受不住。
他欠了芸娘母子二十年,又被香香公主逼了这么多年,说不定早就心里有愧。
再加上那匕首是他自己的,现场又没有外人进出的痕迹,他若是看到眼睛后心神崩溃,用自己的刀……”
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这个推测太过残酷,却又莫名地贴合现场的所有细节。
没有挣扎、用自己的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