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快看，雪玲珑姑娘出来了。”
这些郎君看客本来坐在各层楼阁喝酒，等水榭舞台上传出咯噔走动，所有人都好像着迷般，凭栏朝下伸着胳膊脑袋。
陇元镇低头看向水榭，果然有个胡姬从三楼的帷幕露出婀娜倩影，虽说连正面都没有露出，那灯光下纤细腰肢头发卷曲，尽显异域风情。
“切～再美能有多美？难道比大端舞姬胡珊儿还要美？”
要说起来最美的胡姬是谁，那如今的长安也唯有胡珊儿能当得起这个名头，除开她本身就妩媚明艳以外，歌舞乐曲的名气也为她的名声增色不少，如果让陇元镇来排列胡珊儿吸引他的几个原因，精湛歌舞和盛世舞伎名声只能往后排。
最让他难舍不下的，是她的热辣奔放，MU、ZU、WU、BU、CU……什么样的新奇招式都接得住。
“你啊，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别说是胡娘子这样的，就是那寻常酒肆的卖酒胡姬，我们也笼络不上，这不能上手，难不成还不能过过眼瘾啊。”
话语间，三楼帷幕终于掀开，随着灯火逐渐熄灭。
一个身着繁复华丽胡裙、臂弯萦绕五色披帛的胡姬，由楼阁之上一跃而下，手中银铃响动，脚下婀娜踏云，如敦煌神妃落入水榭。
随后，胡琴箜篌、筚篥毛鼓、昙鼓腊鼓、长箫短琴鸣奏不停，如西域梵音听得人如痴如醉，仿佛呼吸之间来到大漠绿洲，看那绿树掩映月牙泉，看那商队摇着驼铃，牵引骆驼前往沙土上的敦煌古城。
西域胡女热辣奔放，她们的舞蹈也与民族性格相互匹配，比之大端要华丽生动，本朝舞蹈承自汉晋时代，多讲究风骨和力道，有折腰断袖、铿锵顿挫的味道，若是再给拿一把剑，当场就能来个剑器浑脱舞。
这些西域舞蹈来自息禅国，讲究身韵与形态，或是圆滑流畅，或是热烈奔放，或是神秘莫测，看得人惊呼过瘾，善善摩尼、惜惜盐、胡旋舞、胡腾舞、柘枝舞……绿腰舞、春莺舞、剑器舞、破阵乐，雪玲珑大概也是专门培养来的胡姬，舞姿出众华丽，不知疲倦撩拨人心。
随着琵琶声弦转急，终于来到压轴歌舞，等舞台再次照亮，那水榭上已经站在胡姬舞者，各自着青红裙、霓裳衣、手戴臂钏、腰围银铃，在曲笛笙歌中曼妙而动，或是如惊鸿飘逸，或是如鸳鸯缱绻，又或是如双燕盘旋，以最轻盈飘逸的舞蹈，来为其后的表演拉开帷幕。
“这是……霓裳羽衣舞？”
陇元镇以前看过胡珊儿跳霓裳羽衣舞，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昔日的妖异之舞了。
传闻此曲是天宫赠与明皇，其间还有不少典故呢。
明皇晚年时昏庸不堪，渐渐不理朝政耽于享乐，也迷恋上丹丸长生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他想求长生，作为九五至尊必然多的是机会接触道士，甚至到了叫陵盛风为他讲解长生之道的地步。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李家的祖先本就是道祖老子，他们也认为自己是道神后代，仙君神妃的故事听多了，很容易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那日，明皇在睡梦中魂出体外游览仙宫，在天宫听到云宫妙音，顿觉奇异，等想仔细听下半段时，挣扎之间已经醒来，想再入梦却苦寻无果，再也没能知道这曲子叫什么。
明皇虽然不知道曲子为何，却对音乐颇为精通，靠着对韵律乐音的感知，用笛子吹出曲子的上半段，高利仕一番细听，惊觉是刚被进贡上来的《婆罗门》，立马又是一通音律通神的马屁。
于是，明皇就以梦中乐曲为前半段，并以《婆罗门》为后半段，创造出飘逸浪漫的《霓裳羽衣曲》。
此曲一出，就成为梨园名曲，教坊新歌，哪怕再怎么不懂音乐的贩夫走卒，听了都要夸几句。
这首曲子，不仅代表着明皇音律通神，还代表着明皇的音乐造诣得神眷顾，四舍五入等于有神仙襄助，这可是天生圣人才有的待遇，从此以后，朝野就将对明皇的尊称从至尊改为圣人，到了旸贵妃入宫后，她以极高舞技将霓裳羽衣曲改编成舞蹈，一时惊艳长安。
那时，这个舞蹈所代表的正是熙攘繁盛的大端盛世，可在宴饮楼阁高歌舞乐，如今却只能趁着夜深人静，接着勾栏瓦肆唱诵此等昔日神曲，不知到底是时代的进步，还是时代的退步。
说起来，明皇去世后，玄帝禁止演奏此曲，怕也是有改革新风、革除时弊的意思，只是屠龙少年终成恶龙，这首曲子反倒有了一丝欲盖弥彰、心虚遮掩的意味——玄帝怕跟开元盛世时的明皇做比较。
当年，明皇确实耽于享乐，但是，他革除时弊、理政有方，不论是文治还是武功都颇有建树，在这种盛世太平、不愧帝位的前提下，老头子愿意偷懒儿也说得过去。
反观玄帝，自平乱登基以来，只顾着玩弄权术，哪里让老百姓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只知道让朝廷喉舌歌功颂德粉饰门面，也难怪心虚到连《霓裳羽衣曲》都不愿意叫百姓听。
在他看来，一曲《霓裳羽衣》事小，让百姓思念先皇，事情可就大了。
他这么小心眼的一个人，当年明皇被强行迁宫，也是因为他怕明皇再联系老臣搞复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啧啧啧。
“头儿，原来这就是霓裳羽衣曲啊，怪不得那么好看呢。”
曹重阳的话，说得陆善嘿嘿一乐：“这可是祸乱家国的靡靡之音，你小子可别被旸贵妃给迷惑了。”
他们说话时，丝毫不注意陇元镇的眼色逐渐消沉，从欣赏之色转移到狐疑。
这，太奇怪了！
胡珊儿会跳霓裳羽衣，这雪玲珑也会跳霓裳羽衣，二者无论是舞姬还是身段容貌，都算得上势均力敌，甚至是极为相似，如果把胡珊儿的脸缝在雪玲珑脸上，恐怕也毫无违和感。
陇元镇想这一点，再加上盛乐坊赔本赚吆喝，一个奇怪的念头，在他心里不断滋生蔓延：盛乐坊，多半是来打探消息的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