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书有言,想叫老百姓有事儿干就要为百姓寻事,叫他不得安生,既然想叫百姓不得安生,也即意味着他如今过的生活,无论如何都要发生巨变,甚至,都不能往好了变,而是要往坏了变,只有这样才能叫百姓疲于奔命,好显示他当官的多有能耐。
金陵府秦淮县令方庐山一拍脑袋,看着县里的千顷良田,有了个绝顶聪明的馊主意——种地能种出什么东西来,镰刀轮得冒烟了,不过是数百斤稻谷,这良田千顷要是做了工坊,那可是数万数十倍的收益。
如今,余杭府、姑苏府、江都府的各类匠作工坊搞得如火如荼,百姓们有田不种,要么卖出去给他人,要么就任由荒废,携家带口到城镇里去做工,农人百姓涌入城镇后,不仅为工坊带来劳动力,也会城镇建设增砖添瓦。
听说,那余杭府的城墙集合众人之力,不过半个月就做了半年的工程,修得规整气派,漂漂亮亮,连江南道观察使都夸这些知府办事得力。
方县令思来想去,金陵府不缺河道,也不缺田地,这里还是六朝古都,怎么也不能比余杭府差,秦淮县又是金陵府的大县,怎么也得搞出点明堂来,若是自己默默无闻,江南道诸府县令述职时,那观察使估计都懒得看他一眼。
既然你余杭府能发展工坊,我金陵府有何不可,方县令连夜给知府秦文州写了封《请办秦淮河工坊衙门》的折子。
对于秦文州来说,手下人愿意折腾是好事,若是工坊做成了,他作为金陵府的长官,必然脸上有光升迁有望,说不定还能掉进江南道观察府,哪怕是做不成,也能两袖一甩把锅甩给方庐山,反正是他要做的工坊衙门,自己只是一时不察迷了眼睛。
此事进可攻退可守,秦文州当即以最快的速度最了批示,同时还明发了一道关文,叫秦淮县的各个衙门都听工坊衙门的调度,务必配合方庐山划定工坊区,发展金陵府经贸经济。
所谓工坊区,就类似于前世的经济技术开发区,官府以自身的权力作为背书,吸引商贾匠作来此地开办手工工坊,官府承诺在一定年限内免除部分税负,甚至,还能免费用地,免费用工坊。
既然秦淮县都是田地,为开办工坊区必然要先解决工坊的征地问题,这个问题,在前世都要扯皮很久,带了当代农户以田为生的时代,那更是不亚于掠夺百姓的家产银钱。
方庐山对此心知肚明,但为了工坊区能顺利划定,他也只能昧着良心大刀阔斧搞革新,第一要革的就是秦淮县的普通农户。
他们的散田多则百亩少则数亩,比起世家大族的万亩百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县里的税赋和杂捐全靠这些世家豪绅,他也没胆子敢把工坊区划在豪绅田里,百姓的散田就成了最好的地方。
散田聚不成规模,所产稻谷实在有限,再一个,散户聚不成势力,势单力薄,一旦起了矛盾他们也不能把衙门怎么样。
综合利弊下,方庐山决定拿散田开刀,劝说他们把田地卖给官府,好拿着钱去其他地方再置办新田,至于田价嘛,既然朝廷是为民谋福,你们斗升小民就吃点亏,以每亩三两银子的下田折价卖给官府得了。
你瞅瞅,这秦淮河两岸的淤田都是上好的良田,每亩至少价格在二十两银子,方庐山为吃下差价,直接叫农户把田地折价贱卖,还要以下田来入册,当真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果百姓们当真是低价贱卖了这些良田,即便拿了钱又能去哪里买来同价值良田,若是真的买了下田,也许连一家老小都养活不了。
农户只是朴实,却并不痴傻,他们与田地和官府打了一辈子交道,岂不知道官老爷的心思,坚决捍卫自家田地,谁也不肯开这个口子。
眼看工坊施工日期近前,没人卖地可不行,万一工坊计划胎死腹中,方庐山这仕途也就到头了,既然你不愿意贱卖,我就让你卖都卖不出去。
方庐山又是一拍脑袋,将所有稻田的水车灌渠全部封堵,水稻正是插秧抽苗时,少了灌溉基本上废了大半,也就意味着下半年很可能连收成都没有,全家老小都指望这点收成活命,弄到最后颗粒无收,很可能连税负都交不起了。
那怎么办?
农户要么硬抗不走,要么就只能识趣儿拿了卖地银离去,只要有一家开了口子,那就好像决口的堤坝,出水汹涌一泻千里。
不过短短半年,工坊区的土地就已经赎买得差不多了,剩余的散户即便不卖也好对付得很,找几个地痞流氓到田地里吃喝纵火,你总能找到对付他们的法子,他们要敢和你拼命,那大端律法可不是吃素的,条条款款都限得你手足无措不敢出头。
转眼间,工坊区的农户多已搬走,只剩下马文彻家还留在这里,不愿意以下田资质贱卖土地,方庐山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得故技重施叫地痞流氓过去寻隙滋事,哪知道马文彻背地里是白教中人。
这白教等的就是官府不公的好机会,纠结着这批失地流民闹起民乱,方庐山察觉有变通知了观察使府,这才引来折冲府尽数消灭逆党,否则要是让他们从金陵府闹大了,还不知道如何收场。
但凡民乱造反必须要上达天听,经此一事,方庐山办事不力,直接掉了脑袋,秦文州体察不明,用人不清也从金陵知府的位置被拉下马,下放到岭南苦寒之地,虽保住了一条命,到底是再也没法东山再起。
马文彻本出了头,还以为好日子来了,没想到民乱平定不过半年,他们这些带头闹事的人,就被江南道定了谋逆,绞刑示众。
那一日,白教余孽、民乱百姓全都吊死在架子上,马文彻的生平往事就此结束。
陇元镇看完马文彻的记忆,只觉得迷迷糊糊,等眼前都彻底息屏变黑,也没看出什么好歹,反倒更加迷惑。
嘶,这马文彻死了以后,到底是谁改了他的尸体,把他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