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许言的手指被北晓攥得发疼。
他能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喉结滚动时擦过干燥的上颚——这是精神力消耗过度的后遗症。
塔内的空气带着陈腐的纸灰味，像被密封了百年的旧书库。
"手电。"北晓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两个调，尾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
许言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攥着战术手电，刚才机械声响起时，光束"滋啦"一声熄灭，现在正烫手地贴着掌心。
他按下开关，光斑在墙上晃了晃，终于稳定下来——那哪是墙？
分明是无数面镜子，每面都蒙着细灰，却清晰映出两人紧绷的脸。
许言的呼吸顿住。
镜子深处有微光流动，像被风吹散的星屑。
他看见游乐园的旋转木马在镜中摇晃，彩色灯串缠绕着"请勿触摸游乐设施"的警示牌；下一秒画面切换，医院走廊的地砖泛着冷白，穿蓝条纹病号服的身影正弯腰捡掉落的病历本——那是他自己，在三天前的医院怪谈里。
"许言......"北晓的指甲掐进他手背，"那面镜子里有我。"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最左边那面镜子里，穿白衬衫的少女正站在售票亭前，马尾辫被风掀起，手里攥着皱巴巴的黄纸。
那是他们第一次闯关时的场景，许言记得清楚：那天他逃课去市立公园，被突然出现的血雾卷进游乐园，而北晓是从另一个入口误入的。
"我当时在想什么？"北晓的声音发飘，"我记得我数了三次黄纸上的规则，第一条是'不得在日落前离开园区'，第二条......"她突然顿住，镜中少女的手指正缓缓抚过黄纸边缘，那里有块被折起的痕迹，"我折了角。"
许言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们曾复盘过无数次那次闯关，北晓的笔记里写着"规则共七条，无折痕"，可此刻镜中黄纸的边角分明翘着，像被刻意隐藏的秘密。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到镜面的瞬间，皮肤传来电流般的刺痛。
"别——"北晓的惊呼被吞进黑暗。
许言的意识突然失重。
等他再睁眼，鼻尖萦绕着铁锈味的风，远处旋转木马的音乐盒正放着走调的《致爱丽丝》。
他低头，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鞋尖沾着游乐园的红漆——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规则怪谈的装束。
"许言！"
他猛地转头，看见十二岁的自己正站在"奇幻城堡"的入口前，手里攥着从售票亭吐出来的黄纸，额角还沾着刚才翻墙时蹭的草屑。
年轻的许言抬头看天，夕阳把云层染成血红色，而他的瞳孔里映着"出口"指示牌上跳动的荧光——那是规则里明令禁止的方向。
"不能走。"许言脱口而出。
可年轻的自己听不见，手指已经搭上出口的铁门。
"叮——"
金属碰撞声在头顶炸响。
许言抬头，发现原本挂着"欢迎光临"的横幅不知何时变成了"违者，灭"，红色字迹正渗出黏液，滴在铁门上滋滋作响。
年轻的许言突然僵住，黄纸从指缝滑落，他望着自己的手，指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
"这不是幻觉。"许言的喉咙发紧。
他想冲过去拉住过去的自己，可指尖穿过年轻许言的肩膀，像穿过一团雾气。
他这才注意到，地面的影子里有墨色的丝线在爬动，每根丝线都连着镜中某个闪烁的规则碎片——"不得触碰游乐设施""午夜前离开教室"......那些被他们破解的规则，此刻正用丝线缠住过去的自己。
熟悉的呼喊穿透镜像。
许言转身，看见北晓正从另一团镜光中跌出来，发尾沾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她的袖口被扯破，露出手腕上淡粉色的疤痕——那是上周在旧民居空间被鬼手抓伤的，可此刻疤痕泛着青，像被什么东西反复撕开又愈合。
"你也看见了？"北晓抓住他的胳膊，指尖冷得惊人，"我回到了第一次捡到黄纸的时候，镜中的'我'在折规则的角，可现实里我根本不记得这么做过。"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正是他们第一次闯关的规则记录，"你看，这里......"
许言凑过去。
泛黄的纸页边缘果然有细微的折痕，像被人用指甲反复压过。
他想起系统日志里的记录："首次规则破解完成度92%，遗漏隐藏条款。"原来遗漏的不是规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滴——"
机械音再次响起。
两人抬头，所有镜子突然开始闪烁，画面从过去的场景切换成无数个分叉的未来：有的许言被规则反噬化为灰烬，有的北晓在枢纽空间永远沉睡，有的他们手拉手站在高塔顶端，脚下是崩塌的规则碎片......
"这是规则的起点。"北晓的声音在发抖，"我们每做一个选择，就写下一条规则；每破解一条规则，就给未来的自己加一道枷锁。"她指向其中一面镜子，那里映出他们在医院空间的场景，许言正用"精析"技能破解护士站的密码，"看那个人偶。"
许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镜中，医护人偶的眼睛突然转过来，黑色玻璃珠般的瞳孔里映出许言现在的脸。
它原本僵硬的步伐变得流畅，右手从托盘里拿起的不是注射器，而是一柄刻着规则纹路的匕首。
"它在执行新指令。"许言摸向口袋，系统界面果然浮现在视网膜上，"拟规"技能的冷却时间显示为0。
他心念一动，身影在镜中逐渐淡化，而镜中的医护人偶突然顿住，匕首"当啷"掉在地上，金属撞击声在镜像空间里回荡。
"它发现了异常。"北晓的手指掐进掌心，"这些镜像不是回忆，是规则的'草稿'。
我们破解的每一条规则，都在被幕后意识记录、修改、强化。"她指向另一处镜像，那里的许言正站在校园怪谈的教室门口，手里举着从讲台上拿到的"安全区域"纸条，而纸条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行血字："安全区域仅对一人有效。"
"所以之前的空间越来越难。"许言的太阳穴突突作痛，系统提示解析力正在飙升，"因为我们的破解方式被规则学习了，它们在进化。"他想起在枢纽空间与幕后意识对抗时，对方说过"规则是活的"，当时只当是威胁，现在才明白其中含义。
所有镜子同时熄灭。
两人下意识后退，却撞进一片温暖的光里。
中央悬浮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封皮上的烫金字"规则之书·第一卷"正在渗出血珠般的光。
许言伸手去拿，指尖刚碰到封皮，书页便自动翻开，墨迹像活物般在纸上游走：
"游乐园规则第一条：不得在日落前离开园区。
代价：创造者认知偏移15%（表现为忽略规则隐藏条款）。"
"医院规则第三条：医护人偶的微笑是安全信号。
代价：创造者逻辑链断裂20%（表现为无法识别异常行为）。"
"校园规则第五条：黑板上的倒计时与逃生无关。
代价：创造者自我分裂30%（表现为出现记忆偏差）。"
北晓的呼吸变得急促。
她翻到最后一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规则一旦书写，即成枷锁；创造者，终将被困于所造。"
"我们以为打破规则是自由。"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其实每打破一条，就给自己套上更紧的锁链。
那些代价......"她指向许言耳后，那里有片淡青色的斑，"你的逆界规启系统说那是'精神力过载后遗症'，其实是自我分裂的表现。"
许言摸向耳后，指尖触到粗糙的皮肤。
他想起最近总在梦里看见陌生的自己，在不同的规则空间里做着相反的选择——原来那些不是梦，是分裂出的意识碎片。
"那就再打破一次。"他说。
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金属上，嗡嗡作响。
北晓抬头看他。
他的眼睛里有火焰在烧，那是他们第一次在游乐园相遇时，他蹲在旋转木马前研究规则时的眼神。
她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摸出那把淬着规则寒光的匕首，刀身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
"我陪你。"她说。
许言合上笔记本。
"轰——"
整座高塔开始震动。
天花板的石屑簌簌落下，砸在两人脚边。
他们抬头，一道血红色的规则浮现在空中，每个字都滴着黏液："禁止修改已定规则。"
北晓的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许言弯腰去捡，指尖触到刀刃的瞬间，系统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解析力过载！
解析力过载！"他抬头看向北晓，发现她的耳后正渗出细密的血珠，和镜中那个被规则反噬的自己，一模一样。
震动越来越剧烈。
两人背靠背站着，听着高塔深处传来类似于齿轮咬合的声音。
许言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和系统提示音重叠成鼓点。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真正的开始。
但至少，他们终于看清了锁链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