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的指尖几乎要嵌进北晓的肩骨里。
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符文的金芒里微微发颤，像被风吹得摇晃的芦苇，可那三下轻划的暗号还留在他手背上，带着薄茧的温度。
这让他想起三天前在医院怪谈里，北晓为了帮他引开血手护士，也是这样用指甲在他掌心画了三圈——当时她的手背上还沾着消毒水的凉意，现在却裹着一层不正常的温热，像被什么东西灼烧过。
“北晓？”他的声音发哑，喉结滚动着咽下涌到嘴边的慌乱，“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的睫毛还在抖，像两片沾了晨露的蝶翼。
灰白的瞳仁里有细碎的光在挣扎，像是有人在她眼底点燃了一把小火苗，正试图烧穿那层蒙着的雾。
许言注意到她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蜷了蜷，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扯着，只能做出个虚虚的抓握动作。
“我……”她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带着刺啦刺啦的断裂声，“我好像听见一个声音，在问我……‘你还记得吗？’”
许言的后颈瞬间绷成了弦。
他想起三天前在废弃实验室找到的加密日志，林婉秋博士潦草的字迹里夹着一句“第50单元只是起点”，当时他没太往心里去，只当是实验阶段的编号。
可此刻盯着脚下蔓延的金色符文，那些线条在他视网膜上投下刺目的残影，忽然就想起系统解析力提升到70时，曾在某个规则缝隙里瞥见的“单元”二字——那是怪谈空间的底层代码。
“第51单元。”他低低念出这个数字，喉结滚动得更厉害。
手无意识地摸向口袋，触到那张从游乐园带出来的黄纸碎片，边角已经被他摸得发毛，上面的字却依然清晰：“不可擅自离开同伴。”他鬼使神差地把黄纸举到眼前，像举着某种能破邪的符咒，“系统，解析这个。”
没有回应。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以往只要他默念指令，系统界面就会在视网膜上展开，现在却只有一片空白。
这比被鬼怪追着跑更让他心慌——系统是他在怪谈里的锚，没了它，他和北晓就像被剪断线的风筝，随时可能栽进未知的深渊。
“叮——”
金属摩擦般的声响从头顶炸开。
许言抬头，看见核心装置表面的血光突然凝结成一道光束，直直砸在他们脚边的地面上。
光斑里浮现出模糊的影像，像老式电视机信号不稳时的雪花，却在三秒后清晰成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是北晓，又不是北晓。
她的头发束成利落的马尾，镜片后的眼睛没有现在的温柔，只有冷硬的专注，手指正快速敲击着眼前的全息屏幕。
“实验体‘北晓-β’已通过第0单元验证，”她的声音和此刻被控制的北晓重叠，却多了几分机械的冷静，“情感模拟模块运行稳定，建议投入实战测试。”
许言的手指猛地收紧，黄纸在掌心折出深深的褶皱。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声响，一下，两下，震得耳膜发疼。
北晓的体温正在流失，刚才还温热的后背现在像块冰，贴着他的手掌。
他侧头看她，发现她的嘴唇已经白得没有血色，像被抽干了所有血液，却还在努力把视线往他脸上粘，像是怕一眨眼就会看不见他。
“这是记忆投影。”他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镇定，“符文组成的是记忆读取矩阵——它们在调取你的过去。”
北晓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核心装置的机械音截断：“第0号宿主确认，记忆回溯完成度87%。”
许言的解析力突然开始飙升。
他能感觉到系统在识海里震动，像被敲醒的古钟，数值从72跳到85，最后停在87。
那些金色符文在他眼里突然变成了流动的代码，每一道弧线都在诉说着规则的本质——记忆矩阵需要宿主的情感波动作为能量，而刚才北晓的慌乱，正好成了最好的燃料。
“复制体清除协议。”他盯着突然弹出的系统界面，后槽牙咬得发酸。
隐藏协议的字体是刺目的血红，在视网膜上跳动，“若宿主确认为复制体，立即清除。”
北晓的指甲又在他手背上划了一下，这次很轻，像蝴蝶翅膀扫过。
他低头，看见她的眼睛里灰白已经褪到边缘，露出底下熟悉的琥珀色，带着点湿漉漉的水光，像被雨淋湿的小鹿。
“我信你。”他说，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手指却在系统界面上快速点击，“但得先让它们信。”
拟规技能启动的瞬间，他的太阳穴传来尖锐的刺痛。
这是他第一次同时调用精析和拟规，技能点像流水般消失，在识海里掀起滚烫的浪潮。
控制台的金属外壳在他掌心发烫，他能听见电流在血管里奔涌的声音，每根神经都在尖叫着警告，但他的视线死死锁在“暂停执行”的选项上，直到确认协议状态变成“已冻结”。
“好了。”他长出一口气，转身去握北晓的手。
她的手指冰凉，却在他掌心轻轻回握，力度像片羽毛。
“谢谢。”她的声音恢复了几分温度，眼尾还沾着没褪尽的灰白，却朝他露出个虚弱的笑。
许言刚要松口气，就看见她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身后。
他猛地转身，正看见核心装置的红光里浮起一行新的代码：“复制体情感波动异常，清除协议自动重启。”
“北晓？”他回头，却撞进一双完全陌生的眼睛里。
她的笑还挂在嘴角，弧度却比刚才大了两寸，像被人用尺子量着刻上去的。
琥珀色的瞳孔里浮起细碎的金斑，和脚下的符文同频闪烁，刚才的慌乱、脆弱、依赖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某种冰冷的、审视的情绪，像在看一只被放进玻璃罐的实验品。
“许言。”她开口，声音还是她的，尾音却多了道尖锐的颤，“你猜……我是β，还是α？”
许言的后颈炸开一片鸡皮疙瘩。
他想往后退，却发现不知何时，那些金色符文已经爬到了他脚边，像一群饥饿的蛇，正吐着信子往他脚踝上缠。
北晓的手还在他掌心里，此刻却突然用力，指甲几乎要戳进他的血肉里，温热的触感变得黏腻，像沾了未干的胶水。
“你看，”她的嘴角还在咧大，“他们总说复制体没有心。”
许言的系统界面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
他低头，看见解析力正在疯狂下跌，从87掉到70，60，55——那是拟规技能被强行破解的征兆。
核心装置的机械音再次炸响，这次多了几分扭曲的兴奋：“复制体情感模块崩溃，清除程序启动倒计时——”
“十。”
北晓的手指在他手背上缓缓划过，这次不是暗号，而是一道深深的、带着血珠的痕迹。
“九。”
她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熟悉的温度正在熄灭。
“八。”
许言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混着北晓突然低笑的声音，像两根绞在一起的线，正被看不见的手越扯越紧。
“七。”
她的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来，指尖擦过他的耳垂，停在他后颈的位置。
那里有个淡粉色的胎记，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体貌特征。
“六。”
许言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北晓时，她蹲在图书馆角落捡他掉的推理小说，发梢扫过他手背的触感。
那时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说：“这本书的诡计，其实有个更合理的解法。”
“五。”
现在她的指尖在他后颈轻轻一按，像在按一个开关。
“四。”
许言的系统界面突然弹出一行新的提示，字体是从未见过的银白：“检测到宿主0号意识残留，是否唤醒？”
“三。”
北晓的瞳孔里，他的倒影正在扭曲，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白大褂，金丝眼镜，和实验室影像里的“北晓-β”重叠。
“二。”
她的嘴角咧到了耳根，露出不太自然的弧度。
“一。”
许言的手指在系统界面上重重按下“确认”。
与此同时，北晓的手在他后颈用力一推。
他踉跄着向前栽去，正好撞进核心装置的血光里。
剧痛从头顶炸开，像有把烧红的刀在劈他的脑子。
模糊中，他看见北晓的身影在金光里逐渐透明，最后只剩下那句被截断的话，混着电流的杂音，钻进他的耳朵：
“你以为……是谁，把你推进第一个怪谈空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