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门升起的刹那,铁锈味的风裹着细碎的尘埃钻进鼻腔。
许言眯起眼,穹顶下的圆形剧场像一只倒扣的巨碗,无数水晶灯垂落如冰锥,却全灭着。
他的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回声撞向四周墙壁——那里嵌着的猩红绒布观众席,此刻每一张座椅上都端坐着人影。
北晓的手指在他掌心骤然收紧。
那些身影的轮廓太熟悉了。
穿蓝白校服的高中生,胸口别着护士徽章的少女,还有那个总把规则纸条折成纸鹤的银发老人——都是他们在各个怪谈空间里遇见过的,最终没能走出来的宿主。
此刻他们的眼珠泛着灰白,像被抽走灵魂的提线木偶,随着穿堂风晃动的绒布,竟同步歪了歪脑袋。
“他们……”北晓的声音发颤,“他们在看我们。”
许言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解析力在系统界面疯狂跳动,90、91、92——那些影像的视网膜上,竟浮现出淡蓝色的数据流。
他突然想起在医院怪谈里,被解剖的医护人偶胸腔内同样的光痕。
“是投影。”他压低声音,拇指轻轻摩挲她掌心的薄茧,“用失败者的意识碎片做的投影。”
北晓的喉结动了动。
她松开他的手,向前走了两步。
最近的观众席上,那个银发老人的纸鹤突然从口袋里飘出来,晃晃悠悠落在她脚边。
她蹲下身,指尖刚要碰到纸鹤,那只折痕整齐的纸鹤“唰”地烧成灰烬,在她手背上留下一道淡红的印记。
“疼吗?”许言立刻上前半步。
她摇头,目光却死死锁在剧场中央悬浮的金色徽章上。
“去看看那个。”她转身时,发梢扫过他的下巴,“我总觉得……它在等你。”
许言的心跳漏了一拍。
从跨进剧场的第一秒,他胸口就像压着块烧红的铁,随着离徽章越近,灼烧感越清晰。
那枚徽章表面的刻痕他再熟悉不过——在每一个通关后的系统结算界面,这个标记都会浮现在角落,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你还记得林婉秋博士说的话吗?”北晓跟在他身后,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是最初的设计者之一’。”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许言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破碎的记忆碎片突然潮水般涌来:白大褂袖口的银线,全息投影里漂浮的代码,还有自己掌心按在操作台上时,系统提示音里那句“0号权限激活”。
他踉跄了一步,扶住最近的观众席扶手——那个穿蓝白校服的少年影像突然转头,嘴角咧到耳根,发出刺耳的电子音:“叛徒!”
“许言?”北晓扶住他的胳膊。
他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
解析力数值在系统界面飙升到93,那些嘈杂的电子音被自动过滤,只剩下北晓的声音:“……他们在怕你记起来。”
是的,他们怕的。
许言望着中央的徽章,喉结滚动。
他曾是这个系统的创造者,在实验室里熬了三百多个通宵写代码,在模拟舱里测试了上百次规则逻辑。
后来他发现,所谓“维持秩序”的规则,不过是用无数失败者的绝望喂养的牢笼——就像现在这些观众席上的影像,他们的意识被系统囚禁,成了规则最忠实的“守卫”。
“我要结束这一切。”他听见自己说。
北晓没说话,只是攥紧他的手腕。
她的体温透过衬衫布料传来,像一根定海神针。
许言一步步走到徽章前,抬起手。
指尖即将触碰的瞬间,整个剧场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
他的意识被扯入一片虚无。
再睁眼时,他站在熟悉的实验室里。
全息投影在空气中流动,操作台上摆着半杯冷掉的咖啡。
对面站着林婉秋博士,她的白大褂一尘不染,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枚冰锥。
“你真的以为你能改变系统?”她的声音和记忆里重叠,“规则不是用来打破的,是用来维持秩序的。”
许言望着她身后悬浮的代码流。
系统界面在他眼底展开,解析力疯狂飙升至95——那些原本晦涩的底层架构,此刻清晰得像摊开的地图。
他看见规则链的节点上,缠着无数半透明的意识体,那是被系统吞噬的宿主们残留的意志;他看见核心代码里藏着的漏洞,那是他当年故意留下的“后门”;他甚至看见自己的意识碎片,像星星般散落在各个怪谈空间里。
“这不是秩序。”他说,声音比记忆中更沉稳,“是囚笼。”
林婉秋的瞳孔微微收缩。
许言调动所有技能点注入“解析力”。
系统界面闪烁红光,他能听见代码崩解的脆响。
那些观众席上的影像突然发出尖锐的嘶叫,他们的身体开始透明,露出背后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数据线——原来他们从来不是“观众”,是规则的“电池”。
“许言!”
现实中的呼唤穿透虚拟场景。
他转身,看见北晓站在实验室的玻璃墙外。
她的指尖抵着玻璃,眼底映着代码流的光。
许言突然笑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系统总在强调“自我认知的坚定性”——真正的坚定,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孤勇,是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比任何规则都更坚固。
“我不是来破坏规则的。”他对林婉秋说,“我是来重建它的。”
虚拟场景开始崩塌。
许言的意识被拉回现实。
他望着北晓,将那枚金色徽章轻轻放在她掌心。
“帮我完成最后一步。”他说,“按下去。”
北晓的手指在徽章上停顿了半秒。
她望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每一道轮廓刻进骨髓里。
然后她按下。
整个剧场发出轰鸣。
观众席上的影像开始成片消散,墙壁里的数据线迸出火花。
系统提示音最后一次响起,带着失真的电流声:“第0号宿主,欢迎回家。”
许言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抽离。
他的视野开始模糊,北晓的脸在光影中忽远忽近。
他想伸手碰她,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变得半透明。
“许言?”北晓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想笑,却发现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没关系的,他想,只要她在,只要他们的记忆、习惯、那些偷不走的东西还在,规则就永远困不住他们。
光影交错间,许言的身影彻底虚化。
而北晓低头看向掌心的徽章时,镜片后的眼底闪过一抹幽蓝——那抹光,像极了系统核心代码里流转的数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