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的鞋尖在米白色大理石上碾出极浅的痕迹。
他盯着悬浮在图书馆中央的球体，那些缠绕的规则纹路突然像被风吹散的金丝，在球体表面裂开一道缝隙，一行幽蓝文字从中浮起：“若要终结怪谈，必有人成为规则。”
他的后槽牙下意识咬紧。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侧头——北晓不知何时已站得离他更近，指节微微发白地扣着他掌心，像要把自己的力气都渡过去。
“阿言。”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书页上的羽毛，“我能感觉到你心跳得很快。”
许言喉结动了动。
系统界面在视网膜上跳动，规合力的进度条终于爬满99%，边缘泛着即将圆满的光晕；解析力却跌进红色预警区，数值在5和6之间摇晃，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他想起第一次在旧民居怪谈里，被“不要触碰生锈的水龙头”这条规则逼到墙角时，解析力也是这样摇摇欲坠。
那时他以为最难的是破解规则，现在才知道，最难的是选择谁要被规则吞噬。
“你在怕什么？”北晓的拇指摩挲他虎口的薄茧，那是长期握笔写推理笔记留下的。
她记得第一次见他在图书馆写《怪谈规则破解手册》时，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他手背投下细碎的金斑，“怕我难过？还是怕自己做不到？”
球体突然发出嗡鸣。
那些规则纹路如活物般蜷缩，在球体中央凝结成一张老人的脸。
他的眼眶凹陷，眼白泛着浑浊的灰，却又有两簇极亮的光在其中跳动，像被困在琥珀里的星火。
“我不是怪物。”沙哑的声音裹着金属刮擦的刺响，震得书架上的皮质书脊微微颤动，“五十年前，我是第一个踏入规则怪谈的人。那时候没有系统，没有提示，我用自己的命换出第一条安全规则——然后就被永远困在这里，成了规则的守墓人。”
许言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在医院怪谈里见过的医护人偶，关节处生锈的螺丝；想起枢纽空间里那些互相矛盾的规则，像绞肉机般撕碎过三个国家的闯关者。
“你维持的秩序，是用无数人的命堆出来的。”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旧民居的孩子因为‘不能吃第三口饭’饿死，医院的病人被‘午夜必须关灯’的规则困在停尸房——你的规则，早就烂到根里了。”
老人的脸在球体里扭曲。
“那你以为新规则就不会吃人？”他吼道，规则纹路突然暴起，抽得最近的书架发出断裂声，“规则需要宿主！需要活的、能呼吸的宿主！否则这些条文会变成没有约束的怪物，把整个世界撕成碎片——”
“所以该由我来当这个宿主。”许言打断他。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命运之钥在掌心发烫，温度顺着血管爬遍全身，像爷爷临终前塞给他的那枚铜钱，带着旧物特有的、沉淀了岁月的温暖。
北晓的手猛地一紧。“许言——”
“听我说。”他转身捧住她的脸。
她的睫毛上沾着水光，像他第一次在图书馆遇见她时，被雨水打湿的样子。
那时她抱着一本《量子物理史话》，抬头问他：“规则怪谈里的空间折叠，会不会和量子纠缠有关？”现在他终于可以回答了，可答案太沉重，“拟规技能需要消耗所有技能点，能模拟一条临时规则送你出去。我看过系统提示，规合力99%是临界值，刚好够我……”
“够你什么？”北晓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肤里，“够你被规则同化？变成那个老人的样子？”
球体突然剧烈震动。
许言瞥见书架顶层的《最终选择》突然翻开，纸页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空白的纸面上缓缓渗出一行字：“宿主消亡，规则重铸。”
“我不会变成他。”许言笑了。
他想起在中级怪谈空间里，北晓为了帮他记清十三条矛盾规则，把每一条都抄在便利贴上，贴满整个背包；想起在高级空间被能量冲击掀飞时，她用身体护住他怀里的关键道具，后背蹭得全是血。
“我会变成……”他低头吻了吻她额头，“变成能让你在阳光下走得更稳的路。”
他抽出被北晓攥得发烫的手，将命运之钥对准球体中心。
金属相触的瞬间，整个空间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轰鸣。
书架开始坍塌，《旧民居怪谈·破局》的书脊裂开，飘出他第一次闯关时撕下的规则黄纸；《医院怪谈·人偶轨迹》里抖落出北晓用口红在镜面上画的逃生路线图。
许言的系统界面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解析力数值疯狂跳动，最终停在100——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满格。
“拟规·时空锚点。”他低声念出技能名。
最后一点技能点如流星般坠入系统，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银色光带。
北晓被光带托着向后飘去，她拼命伸手，指尖擦过许言指节，像要抓住最后一粒火星。
“别忘了我们走过的路。”许言喊，声音被空间崩塌的轰鸣撕碎。
北晓的视野突然被白光填满。
再睁眼时，她站在大学图书馆前的广场上。
深秋的风卷着银杏叶掠过肩头，远处传来学生的笑声，食堂飘来糖醋排骨的香气——这些她曾经觉得再普通不过的声音，此刻却让她膝盖发软。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她摸出来，新闻推送跳出来：“全球规则怪谈空间于零时零分全面消失！”配图是之前总被怪谈笼罩的游乐园，此刻阳光正洒在旋转木马上，几个孩子笑着跑过。
掌心突然一沉。
那枚破损的命运之钥躺在她手心里，表面布满蛛网似的裂纹，却仍有细碎的金光从中漏出，像星子落进深潭。
北晓轻轻握住它，裂纹处的金光便顺着指缝爬上来，在她手腕烙下淡金色的纹路——和许言系统界面上的规则光网，一模一样。
广场上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北晓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橘色的教学楼，突然笑了。
风掀起她的发梢，有细碎的光从发间钻出来，像极了许言最后看她时，眼底那片释然的温柔。
她握紧钥匙，转身走向图书馆。
玻璃门映出她的影子，发间碎钻在暮色里闪着微光。
门内，一本摊开的《怪谈规则破解手册》正被风翻到新的一页，空白的纸页上，有淡金色的纹路正缓缓爬出来，写着谁也看不懂，却让人心安的符号。